听见老大那屋大儿媳妇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叶老太太脚下不禁加紧了几步,脸色也难看起来。
一推开门便见老大正拿个鸡毛掸子打媳妇,叶老太太愣了一下。她都当了人家这么多年的媳妇了,从来也没挨过一下打,大儿媳妇这张嘴虽然有点儿欠,但这样打起来,还叫自己这个做婆婆的看见了,心里该多委屈。
叶万山见母亲过来了,也是愣住了。方才气迷了心,把这两天来心里的那点子不痛快全部都发泄在了妻子的身上。其实他也知道这顿架吵得没道理,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叶老太太气得上前夺过他手里的鸡毛掸子,上去就抽了他两下,叶万山也不敢躲,只好跪在那儿让他母亲打。
“好你个大少爷,长本事了?还打上媳妇了?怎么,当你爹娘死了?旁人家我不知道,老叶家就没出过打媳妇的男人,你这是给你爹长脸啊,这深更半夜的,你是嫌丢脸丢不够啊!”
叶老太太一边打一边气得直骂街,她宁愿明儿天亮了让人家笑话这大儿子这么大了还挨娘的打,也不愿意叫亲家那边知道叶朱氏在家里挨打了。到时候叶家落一个虐待儿媳的名声也就罢了,叶朱氏那几个兄弟可不是吃素的,尤其是她大哥还是个屠夫,万一混劲儿上来了,跑到家里来闹,谁受得了?
叶朱氏见她婆婆过来了,还打起了男人,躲在婆婆身后的她低低啜泣,心中的怨气也消了大半。这一次大吵,几乎是她嫁进叶家受的最大的一次委屈了,可她又偏偏不知道自己男人这是为什么生了这么大的气,真是憋闷得紧。
叶千山两口子也早听见响动了,一开始还以为大哥大嫂拌两句嘴,过一会儿就没事了。这会子娘都开始对大哥动了棍棒,二人再装作没听见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而当二人赶过去打算劝的时候,却是叶朱氏心疼了,抬手抓住婆婆的手腕:“娘,别打了,别打了,他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众人愣了一下,连叶万山都没想到她会站出来替自己求情。其实他心里一直知道,这倒霉娘儿们虽然很是不让人省心,却是真心心疼自己的。当下只觉得脸上发烧,又愧又悔,低下头去不敢看人。
叶千山见状赶紧上前夺下了他娘手中的鸡毛掸子,把他娘扶到一旁坐下,劝道:“是啊,娘。大哥大嫂成亲这么多年也没动过手,今儿只怕是大哥犯浑了。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大哥知错了,您就别生气了。”
叶老太太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直喘粗气:“你们……你们还帮着他说话?尤其是你,牛儿他娘,你怎么这么心软?他动手打你你还这么护着他?你们当夫妻才几年限的,可知道这打老婆的男人多要不得?他今儿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若是今儿不好好教训他,他将来若是打顺了手,你可别怪娘!”
这话可说得太对了。
旁人家的事儿也许叶老太太不知道,但她自己的亲姐姐,当年就是被那个混蛋姐夫给活生生打死的。姐姐当年就是懦弱,被打了也不敢吱声,没同任何人说过,后来打死了,遗体就被顺到了他们家后院的一口枯井里。他那个姐夫还不要脸地说姐姐同外村儿来的野男人跑了。要不是那年大雨,姐夫他们家的枯井里出了水,把姐姐的尸体冲上来,只怕到现在她姐姐都不能好生入土为安。
可叶万山哪里是她姐夫那样的混蛋?他今儿不过是气急了眼,如今已经愧悔地了不得了,怎么会打顺手?
听见他娘这么说,叶万山磕起了头,连连说道:“娘,我错了,我今儿犯了浑,是我不对。打今儿起,我绝不再打她了,若再打她,就叫我不得好死。娘您消消气吧。”
虽然叶万山这么说,叶老太太还是气得直哆嗦,众人劝了半天,她才道:“既如此,你可好好同人家道歉。都回屋吧,再叫我听见响动,就别说是我的儿子!”
叶万山忙应了一声“是”,他如今什么脸都丢光了,之前心里头那点子不甘和愤怒也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至此,这一场争吵算是过去了,众人回了自己的屋子,这里叶朱氏却还是默默啜泣。也不喊也不叫了,只是坐在炕沿儿那里抹眼泪。
叶万山叹了口气,坐在她旁边轻轻拥住她:“他娘,是我不对,你可饶了我这回儿吧。你要觉得不解气,也打我吧,来。”
说着,他就拿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招呼,叶朱氏忙缩回手,抽抽噎噎道:“我哪里有你那么狠的心?若我也能跟你一样,方才叫娘打死你也就是了!”
叶万山心中一刺,声音更柔几分:“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今儿是我不对,可我也是……唉……不提也罢……”
叶朱氏倒是不乐意了:“什么叫‘不提也罢’?你今儿打得我心都颤儿,还不告诉我个所以然来吗?”
叶万山咬咬牙,重重叹了一声,道:“你哪里知道我心里头的事儿?你可知爹娘让咱们分别交银子出来,我少了多少油水?你以为咱们种地能赚多少银两?还不都是从老二那些好东西里面扣的?
从今后,咱们家再要大手大脚地花钱可是不能了,你们娘儿们的新衣裳也不能做得那么勤了。我这是愁的,越愁越没办法,越没办法越生气。偏我又不能摆明了说,若说出来,爹娘若是要我拿出从前扣掉的银子,我可上哪儿去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娘,她可拿钱当命,到时候连她都不站在咱们这边儿了,可怎么好?
你瞧瞧我这一嘴的燎泡,都是这两天长的。我这是又急又气才对你动了手,你体谅则个,别再生气了,好不?”
叶万山了解自己的娘,也了解自己的媳妇,他娘是把钱财当命的主儿,媳妇何尝不是呢?叶朱氏听见这样一番解说,什么生气委屈的,全比不上失了银钱来路的肉痛,惊道:“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