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胖子给我买好了煎饼果子。还是那个戴眼镜的帅哥大夫来查房,我提出想出院,回去上课。遭到帅哥大夫的白眼,那意思是你还要脸不要脸。
脸我当然想要,但钱不想花。这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我不能欠一屁股饥荒。即使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我也要回去。
我说啥也不住了,我真没钱,一个月一百元的生活费支撑不了昂贵的治疗费用,再住下去连饼都吃不起了。
我不想住院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对医院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我只不过被啤酒瓶子划了一个口子,没必要占用和浪费医疗资源。
我担心大夫会用两个电烙铁烫我的胸口,我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反弹起来,最后盖上白单子被车推走。这都源于小时候电影看多了。我最怕在一间冷库里里,把床单揭开看到苍白的脸,好在国产片都是看脚,不给看脸的机会,假如脸上再有一道刀疤就更可怕了。
想到这里,我追着大夫说,我来自贫困山区,全家出门穿一条裤子,他不信,我差点说我住在珠穆朗玛峰上。
这个年轻的大夫也真不容易,我有点可怜他,待在这样一家小医院,一个月的奖金喝不了两瓶二锅头,可赶上一个被打成重伤的,还死活要出院。
我真想劝他把医院改成时下最流行的男科医院或者专治不孕不育,或许有人就不必跑那么远道了,就近治疗还是方便得多。
倘若大夫不让出院,我就来硬的,抬屁股走人,脸也不要了。但那是迫不得已,目前还不至于。我只好继续戴着瓜皮小帽,捂着缝针的左腮帮子,跟在屁股后头陪他查房。
一圈下来,大夫终于被我言辞打动,一是同情我家庭如此贫困居然看不起病,二是惋惜我被打成这样还坚持出院。大夫摇头不止,出于人道主义,他只好签字开出院单,并叮嘱我来换药。
其实这点皮外伤不算什么,真到老了,有走不动的那一天,我虽无海明威的猎枪,也能拔掉输液管子,跳到鱼塘里托生,这就是不服输的结局。
然而不到一个礼拜,我的伤就全好了,好的出乎意料,而且痒得不敢挠,总是挤眉弄眼,别看我生得丑,也怕雪上加霜,坏了脸上的风水。
其实我最担心会留下什么残疾,比如左脸被啤酒瓶子割出一条明显的疤瘌,就像旧社会的长工被地主老爷用镰刀砍的那样,一旦流泪就会顺渠而下,好在左脸可以集中排水了,右边脸还是散排,一脸横淌的。如果学五赖皮牛叉一点,歪着头哭,把泪都顺到沟里去,即使哭得再狠也不会决堤。
可惜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和丁娜答应我去北京有很大关系。伤口也极为争气,裂开一道口子冲丁娜哭过之后,就愈合得天衣无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是耳朵缺了一个角。
我想老天也不忍心在我唯一平整的脸上再填一道沟壑,那样就不是国字脸了,而是丁字脸,丁娜的丁。
我从医院回宿舍第二天,就把毁人三观的网兜揭掉,戴上胖子的棒球帽。三天后拆线,那个帅哥大夫看我挨打还这么喜气洋洋,一定想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闲来无事,我看了财经小说《花魁劫》,特佩服男主人公发财以后,每年都换一个更大的钻石藏到保险柜里,直到大如土豆,价值连城。我没那个本事每年一换,最好让我找到这个保险柜,把它换成真正的土豆。
我从小就过不了幼儿园自律的集体生活,我特别习惯一个人在院子里一边解手,一边叫卖“冰棍”。我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卖。
父母把我锁在家中,除了青蛙、汽车、飞机玩具之外,我每天都不停地翻家里的抽屉,看看还有什么新鲜可玩的东西。从父亲的机械工具到母亲的盆盆罐罐,全都摆在红砖铺就的地上,经过点验筛选,留下能玩的,其他的再收回去。
父亲只要找不着工具,就叫我去寻,每次都能变戏法似的找出来。父亲大喜,他要修家具,我就取锤子,门锁钌铞坏了,我就找来一副新的。
邻居家的小孩听到卖冰棍的来了,喊他妈去买,我就蹲在院子里默不作声,继续出恭,不停地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因为那是我吆喝的。
从我对全部家当惊人的记忆力,父母觉得我还是可塑之才,五岁那年就被送到学校上一年级。我坐在第一位,两手背后,教室黑板墙上,伟大领袖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升班的时候,老师要求大家用旧书换新书,凡是读书破万卷的都被老师扔到后黑板,让自己去捡,然后像大傻一样站在那里罚站。
我看书比较仔细,从来不用手指头去搓,那会在纸上留下折痕,我也不用舌头舔指肚,像数钱那样去翻页。
父亲有一回冲妹妹发火,把她的书包倒过来,抖下来的书本仿佛被水泡过,根本就合不拢,几十页的书高高卷起,找页数都费劲,没一张不卷的。我还特佩服妹妹,在满本书上都用圆珠笔勾写得密密麻麻,不仅看着眼晕,而且还力透纸背,撕下来上厕所都不带揉搓的。
父亲说这哪像一个女生的书包,但妹妹仍不知悔改,这难倒就是男同学眼中的女皇?而我的书本都工工整整地用挂历包上书皮,书皮磨破了,书还完好无损。我虽然邋遢,但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我这么说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丁娜被翻的乱七八糟,再平整起来就会很费劲,我必须对她的人生负责。
周末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来得那么快,那么令人激动。然而张小纯却打破了这种心境。周五下午没课,她来找我,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信封,我一看满满的都是人民币,难倒又让我写材料,还给小费,你什么意思。
张小纯说:“这是那帮打你的人给的两千元,他们进不来,托我稍给你,表示道歉,这些钱算是医药费。”
这弄得我满头雾水,真的假的,我怀疑听错了。我把信封退给张小纯,这又是唱的哪出戏。我不习惯天上掉馅饼。
张小纯推过来说:“不要白不要,我还嫌少呢,给你就拿着。”
“还有就是,我们宿舍都知道你喜欢丁娜,晚上总提起你,特别是你在楼道里等她,大家都看到你猴急的样子,梅姐也很清楚这一点,你自己心里有个数,有些事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
张小纯一语中的,又揭开我的一张蒙面纸。我到底还有多少层,总不能全靠她来揭吧,这叫什么事啊!
她说完甩下我一个人走了,我惊讶地不知所措,钱攥在手里,想着慈梅洗干净的血衣,心里更觉得沉甸甸的。
胖子回来,我把钱交给他,告诉他这是张小纯从那几个歹徒手里要来的,你把欠账结清了,剩下的当咱们生活费,别都打游戏了。胖子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
他说,张小纯她爸是一家国企的老总,她家亲戚在这所学校当领导,张小纯的背景很深,学校地方没人敢惹她。
早知道如此,我追求她得了,哪会这么多节外生枝。我还为丁娜保驾护航呢,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居然依靠一个女人的庇护,真是窝囊透顶。
我应该把这钱砸到那个歪头大哥脑袋上,让他以后别再绕圈了。不过没有歪头大哥,也成全不了我和丁娜的北京之旅,从这个角度上说,我还是要感谢他的。先把饥荒(欠钱)还了再说。
接过钱,胖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一个礼拜的中午我都甭想见到他了。毕竟他也被打过,他拿着一点都不过分。但我没想到张小纯居然有通天的本事,真是真人不露相,怪不得总是盛气凌人。
女人若有资本,男人都得仰人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