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小城倒也干净,路面皆以青石铺成,偶尔有一小段黄沙路。一间间店铺,一排排房屋错落,将小城隔成八大区块,一共十二条街。
徐卿风与林轻尘携手立于白云街口,冷如玉走在前,竹隐落后他半步。
走了有一段距离,冷如玉突然回过身牵起竹隐的手,牵的很紧,竹隐怎么挣都挣不开,最后放弃挣扎很是无奈道:“这不合规矩,公子还是放开妾身吧。”
“你很讨厌我?”冷如玉靠近她,居高临下看着她,天然自带的冷香熏的竹隐有些喘不过气。
竹隐皱眉,稍有些不耐地重复:“我没有,我只是说你牵着我的手,不合南国的规矩。”
“你不是南国人,为什么要守南国的规矩?徐叔可以牵林婶的手,为什么我不能牵你的手?”冷如玉声音一如往常,竹隐却听出了一丝丝怒气与委屈,像个讨不到糖的孩子,在控诉大人。
竹隐悄沉默了一阵,哄人的话在嘴里转了几转,半响才道:“你忘记你师父了?”
这句话无论何时都是管用的,冷如玉松开她的手,一甩袖气呼呼地走到前面跟徐卿风叙旧去了。
徐卿风自诩经验老道,看冷如玉突然折回去,停于竹隐身前许久,又折了回来,早就猜到了大慨。
无非是想亲近发妻,却被发妻拒绝了,赌气呗。
徐卿风觉得极有必要教教冷如玉怎么有分寸的接近妻子,引起妻子注意,要不然,竹隐迟早被男二拐跑。
“徐叔,徐婶。”想着,冷如玉已至跟前,向他们行小辈礼。
徐卿风正欲叫冷如玉起来,余光瞄见竹隐,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很憋屈的表情:“如玉,下次相见,便不用行礼了。”
冷如玉猛地抬头,直起身想问原因,脑子一个急转拐:竹隐原本是林轻尘的师姐,嫁给他之后,徐卿风本该唤他一声姐夫,可偏刚好是他亲生父亲的亲生弟弟,二人便算是扯了个平辈,到头还是他占便宜。
“徐叔与如玉,依旧按冷家一辈排,阿隐与徐婶,她们依旧按她们的排,规矩,不可废。”冷如玉刻意咬重“规矩”二字,眼神偷瞄竹隐,见竹隐不悲不喜无甚反应,低头暗暗咬了咬嘴唇,指甲深陷进肉里。
大约自己察觉不妥,复抬头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妥贴客套的笑容,然却未逃过徐卿风的法眼。
当夜,徐卿风将冷如玉传进屋内,与其讲授了近一个时晨的如何哄得妻子开心的秘诀。
冷如玉边点头如敲蒜,边磨墨提笔记录。第三日回程时,便果断将自己的白驹马交给朔月,改而与竹隐同乘马车,还极殷切地剥橘子给竹隐。
自古道突来的殷勤定无好意,竹隐忐忑地接过橘子,忐忑地把橘子放到桌上,问:“如玉,你可是病了?”
“身为丈夫对妻子好,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我昨夜反思,这两年待你太薄,便想同你亲近,你不愿意?”
一连两问倒叫竹隐不知如何回答,冷如玉人如其名的冷,无论待何人何事,都有疏离且有礼,让你挑不出错来。
对上,是忠心恭敬的臣子,对下,是和妻子相敬如宾的丈夫,老成地不像名正常的十七岁少年。
竹隐明白他心里仅南幻璃一人,若那天忘了南幻璃爱上她,她反而觉得隔应,就如现在。
斟酌片刻,竹隐道:“如……如玉啊,你还小不懂。这世间夫妻有两种,一种是互相爱幕情深意长,另一种是各有所爱,迫于父母礼教结亲的,相敬如宾或相不理睬,却也可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的。你既有所爱,我们便算后一种,南幻璃为你而亡,你做不到守身,我以为也应守心才是。”
“你亦有所爱?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冷如玉笑了一笑,那笑是他对外人一贯的假笑,表面如沐春风,内里冻的像冰。
竹隐成功用语言将两人打回原点,看着冷如玉失落的神情,又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冷如玉避了开去,车内气氛一时微妙。
“不好!有刺客!”忽闻朔月惊呼,冷如玉未及反应,竹隐已被人劫出马车。
冷如玉只是一愣,提起归尘剑赶到车外。
黑压压一片人包围整座竹林,领头一名壮汉劫持着竹隐,竹隐微仰头避开剑锋,眼神一瞬不动紧紧注视冷如玉,却是一言不发。
南幻璃的武功和制毒术,寻遍南、北两国及西域也难逢对手,而冷如玉是他用最残忍的方式一点一滴教出来的,百万羽林军中亦可来去自如,这些刺客平时自然不放进眼里。
然而此刻关系两国战或和的发妻在他们手里,却很难办。
“公子,夫人……”后半句朔月没说出口,但冷如玉明白她的意思。
自锦瑟阁建阁以来,冷如玉一向杀罚果决,除却南幻璃外,还未有人能威胁到他,南幻璃亦不会累及他,因这天下几乎无人能伤南幻璃,除冷如玉。
可,竹隐非是南幻璃,能伤竹隐者不多,也不少。既然今日来了一批,那就铲去一批,省的麻烦。
冷如玉回以朔月一个眼神,轻声道:“想法子突出重围,往西三十里,有锦瑟阁分部。”
“属下明白。”朔月点头,领命而去。
冷如玉望一眼竹隐,竹隐偏头不再看他。她明白,他会救她,非因其他,只因她若出意外,北国不会善罢甘休。
她适才那话确实无错,他们被迫成亲,情义至多三分,利益占上七成。
那便别再想什么朗情妻意,如此蹉跎一生吧。
“你想要什么?”
“锦瑟阁总令牌,以及你手下三千白衣军归顺我们,帮我们个忙如何?”
“如果本阁不答应呢?”
“那她……就得死!”刀子往竹隐颈上逼近,压出一道血痕,血珠凝于刃上,竹隐眉头轻皱了皱。
冷如玉心中微感不适,但只一瞬间又恢复正常:“你可知你现在手中的女子是何身份?你若伤了她,自己亦讨不着好果,我若将锦瑟阁借你,你用它做伤天害理之事,我讨不到好果,说来说去,这都是件双方不得利的事。”
“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诓我放了这女人。”刺客对于冷如玉一番有理的说辞毫不为所动。
冷如玉沉了口气,又道:“壮士拿人钱领人命,我锦瑟阁神兵利器不多,金银珠宝倒堆成山,不若做个交易,壮士放过吾妻,锦瑟阁仓库宝物任壮士取拿。”
“拐弯抹角,不就是想诓我自投罗网么?冷如玉,你莫不是荣华富贵享久,脑子不好用了吧?”
“吾妻为吾付出甚多,吾为她散尽家财,舍下脸面,值得。”冷如玉定定看着竹隐,微展笑颜,示意她莫怕。
竹隐受得了他对自己冷漠,受得了他对自己乱使性子,却受不了他为自己如此,顿时着了慌:“冷如玉,你别跟他废话,没用的,你快走。”
“你既嫁了我,便是我的妻,山崩地裂我亦不会抛下你不管。”冷如玉心里算着时间,尽力拖延,其实自知没多大可能全身而退,谁知道包围外还有没有伏兵呢?
这时,壮汉身边的女子开了口:“冷公子真是贪心。既要保锦瑟阁无虞,又要护尊夫人无恙,总要牺牲些什么吧?”
忽闻马蹄声渐进,包围圈被一队白衣人冲破一道口子,一瞬间散成一盘流沙,援兵到了。
壮汉与女子皆一愣,冷如玉趁这空档,救回了竹隐,壮汉只见人影一闪,怀里的人质已经回到冷如玉身边。
随后,四名紫衣少年围住了二人,拿铁链绑了问冷如玉:“公子,如何处置?”
冷如玉脱下披风披在竹隐身上,温柔地替竹隐别好散发,眼睛都懒得往他们处瞟:“带回去。”
“是。”
此等事情近年发生不少,只不过今日险了些,处理完了冷如玉且权当书中一段无关紧要的插叙,可竹隐却在他身后缓缓倒下。
冷如玉接竹隐入怀,看了看她颈上的伤口,转头剐一眼那壮汉,壮汉挑衅的冲冷如玉笑。
冷如玉压着翻涌的涛天怒气,横抱起竹隐送进马车安置,坐于驾马处对白衣军道:“我带夫人前往分部客栈疗伤,朔月回天佑城皇宫禀报南皇,紫衣卫将刺客押监分部,魅影随后至分部客栈与本阁会和。”
七首领抱拳:“属下明白!”
马车绝尘而去,不过片刻便到了客栈。乔木听见风声,一早就安排了客房。
冷如玉将竹隐轻放在客栈的床上,竹隐的脸青紫大半,呼吸有所衰弱,现制解药是来不及了。
挥手让众人退至房外,冷如玉用刀割破手腕,将竹隐扶起来靠着自己,把血喂进竹隐嘴里。
正统翅仙族人的血有解百毒的功效,冷如玉身上大半都是翅仙族人的血,喂给竹隐后,竹隐脸上的青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下去。
窗外明月已升,银沙般亮的星子点缀深色夜空,风轻吹开窗,给屋里人带去一丝清凉。
街上,一匹毛色发红的骏马飞弛着,马上男子战甲未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