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学校门卫大爷看到杨硕，一脸诧异。这孩子他太熟了，他见过不少调皮捣蛋的学生，但哪个都没这位敢折腾。
才高一呀，学校老师就不管的学生，那得多让老师头疼？但凡有一点能挽救的可能，也不能这样。
“上学不就得早一点嘛！”
瞧不起谁呢？哥重活一回是要做好孩子的。
老头愣了一下，笑了仿佛听了一个笑话似的，脸上褶子堆到一起，“那你书包呢？”
对呀！杨硕拍了一下大腿，怪不得总感觉那不对，原来没带书包。忘家了？不能呀，如果忘家了老妈会提醒。
欧，是喽。
高中三年，除了开学那天，自己就没带过书包。
……………
东北的学校都很大。
据说给学校盖楼算政绩，所以县城还没多少楼房的时候，各初高中就都有自己的教学楼了，大多四五层高，看起来还挺现代化的。
不过，也就一栋。主要是学校办公楼，和高二高三的教室。
杨硕高一的教室在主楼的后面，穿过一大片操场，一整排刷成黄色的平房，三个窗户一个教室，黄墙白字，刷着什么少年强则中国强之类标语。
这排房子的中间是大门，学生们都是从这个大门进去，然后才能进到自己的教室。右手第一间，教务处和高一老师的办公室。
高中三年，杨硕始终没搞明白，教务处这些人老师是干什么的，他们也不教书，怎么能算老师呢？
学校又没宿舍，乡下的同学都是自己在外边租房子，吃也是周围民家开的食堂。教务处有啥用，顶多查个校徽。
学生们打群架的时候也没见他们管过，后来长大才明白，哪个衙门没几个吃闲饭的。
高一，一共八个班，杨硕在七班。
学生分班是有讲究的，中考成绩最好的学生在前三个班。从三班到五班，是成绩第二档的，剩下的是成绩一般和自费的学生混搭。
这届自费的有点多，所以额外又加上一个八班，八班号称二中人才班，等高二分班杨硕过去之后，改名精英班。
杨硕初中时几个死党就在八班，并在开学之后马上通过这几位死党，迅速和其他初中升上来的学渣打成一片。
毕业许多年后八班已是二中传奇，这些孩子从初中就显露出不凡的人渣气息，进入高中之更是脱胎换骨。各个能歌善舞，说话好听。所以，尽管当时的八班是坏孩子集中营，毕业后却是成才比例最高的。
杨硕那些死党大多上了个大专，感谢教委，扩招之后只要参加高考，都有录取通知书收。毕业后家里的关系该安排的安排，该进编制的进编制，都是公家人铁饭碗。
然后凭借家里的人脉关系，自己私下搞点小生意。有给地产公司供应建材的，有开抵押车公司的，有开大超市的，有开烟酒专卖的，日子过得都特好，座驾不是奥迪，就宝马，再不就陆虎霸道。
除了这些核心死党之外，其他的坏孩子也都是商业翘楚。洗头房，歌舞厅，按摩院，棋牌室，最差也是整烧烤店的。还都特别有爱心，如果遇到以前的师长去消费，一定免单。
所以每年杨硕回家，吃喝玩乐基本上自己圈子里就解决了。但杨硕基本不找他们，这些人里就他混的惨，成年人的世界还是要保持距离的好。
保持距离，不卑不亢，会让人记得少年的情谊。尽管杨硕不太主动，可只要他一回家，狐朋狗友都会开着豪车来接他，他也会提前准备好给他们孩子的红包。大伙一起喝酒打屁，搓麻洗脚。
更主要的是，杨硕心里有一条准则，绝对不和朋友有经济来往。在消费上也是如此，你花一千，我就花两千。
……………
教室旁的自行车棚子里，零星两三辆，有的老师已经来了。
窗户里各教室也有学生在忙活着卫生，都是租住在附近民家的乡下学生们。这些孩子很纯朴，老师让干啥就干啥，不像城里孩子天天掐着点来，也不惹祸，各个都很懂事。
七班的门开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个子正在里面拖地。
这么形容一个少年似乎有点不妥，但这个少年真的是又高又大，不同于十几年后虚胖的孩子。他身上的肉都是实的，胳膊粗，腿粗，腰也粗，一张大圆脸，小麦般的肤色。
杨硕一眼就认出来了，班长大狗熊，真名张立军。
之所以对这个班长印象深刻，是因为杨硕熟知他今后的人生轨迹。
大狗熊是那种没有学习天赋，但是特别认真刻苦的孩子，几年后他会考上一家师范，再几年后他会毕业回到这个县城当小学老师，然后相亲结婚。
十五年后，大狗熊会发现他挚爱的小棉袄不是亲生的，是他老婆前男友的。
然后，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老婆良心发现，拖着行李箱带着孩子走了，净身出户。
再然后，大狗熊把家里的一切都砸了，声音之大导致邻居报警。邻居后来传给别人说，当时狗熊真像一只熊。
熊怒了，厨房里抄起一把刀冲了出去。
听说那天的雪特别大，大狗熊的老婆带个哭嚎的孩子，艰难地在路上走着。
大狗熊追了上去，冲了过去。
风中夹着雪，夹着狗熊小棉袄的哭声。
小棉袄是爸爸的天使！
孩子在风雨中回头，见到了暴怒的狗熊，大喊，“爸爸，你不要我了吗？带我回家！”
他老婆的脚步挺住了，回头，看到了同样定在哪里的大狗熊，看到了刀。
她哭着抱紧孩子，闭上眼睛。
慢慢的狗熊走了过去，小棉袄伸手抓着狗熊的裤子喊，爸爸爸爸。
啪~
狗熊一个耳光，女人一个趔趄。
“你错没错？”他怒吼。
“我错了！”女人哭泣。
啪~
又是一个耳光，“以后敢不敢了。”
女人抬起头，“和你结婚后，我没对不起你。”
狗熊丢了刀，强壮的手臂把小棉袄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抢过行李箱。
“走，回家！”
当时，这个事在县城沸沸扬扬。
杨硕在听别人用嘲讽的语气说完这件事之后，给出一个评价。大狗熊，真汉子，好男人。
2019年，狗熊调去了别的县，小学校长。
…………
“班长，早阿！”
看杨硕现在门口，狗熊的反应和门卫大爷是一样的，愣了。
“你咋来这么早呢？”狗熊一开口，好像喜欢作诗的宋晓峰。
杨硕翻了白眼，“上学呗！”
说完，也不理狗熊，拎着满满的垃圾桶。既然要做孩子，德智体美劳都得跟上。
拖地，讲桌，窗户，杨硕和狗熊忙活起来。墙上的值日表就是张纸，根本没人执行，班长和劳动委员也不敢告状，只能早上谁来的早谁打扫。
一会儿，学生们陆续开了，从窗户望出去，一片青春，一片欢笑。
女孩们凑在一起，低头浅笑。骑自行的傻小子风风火火，有的还撒把。篮球架子下面，有人手痒投篮，还有人捂着肚子往厕所跑。
…………
一开始杨硕和大狗熊干。
紧接着其他同学也开始跟着干，同学来齐之前，活已经干完了，
杨硕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几十号青涩的脸庞，努力的和记忆中为数不多的脸对上号，太难。
而且气氛也有点不对劲儿，别的班都是人声鼎沸，闹的不行。怎么自己班这么安静呢，然后从女同学偷偷看他的眼神，懂了。
我这是啥人性呀？这么半天不但没有和我打招呼地，现在看我站讲台上，连话都不敢说。
杨硕摇头苦笑，走向自己的座位。
座位他是也记得在哪里的，靠窗最后一排，靠着窗户既方便他上课抽烟，又方便他出去玩，不用走门呀。平房，一下就跳出去了。
…………
班主任孙秀军走进七班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杨硕乖乖坐在位子上看书，西洋景！他仔细看了看，这孩子似乎和往天不一样。
白色黑格衬衫，小平头，瞅着干净利索。人坐在那，看着也像个好学生，可就是哪里不对劲儿。
他错怪杨硕了。
杨硕没在看书，只是随手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本放在那装样子，他在看桌子。
桌子上有诗。
“天涯何处无芳草，
何必要在二中找。
本来数量就不多，
而且质量也不好。”
人才！谁写的？
还有一首。
“日照厕所冒臭烟，
遥看茅房在前边。
飞流直下三泡屎，
一摸兜里没带纸。”
哈…牛人！
还有最厉害一句，数学老师大王八。
不用猜，黄海龙的杰作。
杨硕的死党同桌，游戏小王子，创作小天才。
这时，杨硕感受到了孙老师的目光。
他抬头看着孙老师，高高大大的北方汉子，大背头带着墨镜不苟言笑。他善意的对老师笑了一下，这是一个负责人的老师，虽然对他这样的坏学生不管，但是对有希望的学生很负责任。
而且这老师跟有特点，双眼有异象，当你以为他在看着你的时候，其实他是在看离你五米之外的人，当他在看五米之外的人时，其实他在看你。
所以。他常年带着墨镜。
一旦他摘下墨镜，站在七班窗户外，六班学生都跟着哆嗦。
孙老师开口，“杨硕，你病好啦？”
两天前杨硕昏倒，杨妈给请了病假。
“我好了，老师。”
“不舒服就多休息几天。”孙老师琢磨下自己的措辞，他巴不得杨硕不来。小小年纪就一副流氓样，天天跟着社会人打连连。
杨硕没理他，这话他不知道咋接。他要是老师我来好好学习，估计能把孙秀军眼睛吓正常喽。
“老师，我来晚了。”
顺着声音看去，黄海龙来了。一米六的小个子，干巴巴的瘦，细长脸，小眼睛，眨巴眨巴地。
见着黄海龙，孙秀军气不打一出来，这也是个祸害，蔫坏。说一句，有八句等着。
“你天天来晚。”孙秀军没好气地的训。
黄海龙捂着肚子，“我拉肚子。”
孙秀军在海龙腿上轻踢，“别人咋不拉肚子呢？就你拉！刚吃完早上饭你就拉，你肠子咋那么好使呢？”
海龙轻松避过，往教室里走。坏孩子门都知道，老师训几句就没事了。
挤眉弄眼的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抬头看老师走了，对杨硕说，“你咋来真么早呢？”
杨硕无语，第三次了。
一早上就被人问了三次，太无语了。
“上学呗。”
显然，这个答案是海龙想不到的。他小眼睛转了转，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当代体坛，一边说。
“听说你得精神病了？”
“谁他么说的？”杨硕真想给这小子一脚。
“我妈不在医院医院上班吗？”海龙贼眉鼠眼的，“他看着你家人把你送精神科去了。”
“滚犊子…”
杨硕彻底无语了，凌乱了。
海龙在十八年后也是杨硕的死党，说话特别扎心。但他的坏和杨硕不一样，他蔫坏，属于别人打架他加油那种。
他还特别聪明，任何游戏一上手就是高手，足球踢的特别好，放在十几年后可以称之为校园梅西。
这家伙十几年后还会成为县里太极拳协会的会长，天天带着一帮老干部打太极拳。
………
“杨硕~老杨！”
窗户外一个黑瘦细高个儿贱兮兮的凑过来。
他化成灰，杨硕都认识。
王洪亮，死党之一，他爹是派出所所长。
后来他会娶一个乡长女儿当老婆，在车管所挂职，私下里弄车辆抵押贷款，开驾照。他媳妇在街道办，他小舅子开砖厂。
和海龙一样，这小子也长了一副贼头巴脑的样儿。
王洪亮现在七班窗户外边，红色短袖黄色休闲裤，双手插兜，身后跟着几位八班精英，全都吊儿郎当。
杨硕正在回忆，这些人是谁？
就听洪亮压低了声音，问：“杨硕，听说你得精神病了？”
“谁特么告诉你的？谁说的？”
杨硕真怒了，嗷一嗓子。
洪亮往后退了两部，无辜道，“海龙说地呀？说你妈给你送精神科去了，完了精神科那大夫上来就给你俩嘴巴子，咔咔地，牙差点没给你抽掉喽！”
我悄………
杨硕瞪着海龙。
“悄，科比太特么牛皮了…”海龙指着杂志上科比的照片。
眼神清澈，要多无辜就多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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