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暴雨
“我会有光明的未来的。”
多像是一句笑话啊。
有些客人会有一些过分的要求。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后来……
这让我有时会有些疼痛,而从小酒量就不差的我并不能靠酒精来麻痹我的痛苦。
我外敷过一些药,但是用处不大。
一直到前两天,有位医馆的客人给了我这白色的粉末,说是可以止痛。
我信了。
那是一个错误,我不该服用它。
它不是止痛的良药,它是通往地狱的媒介,又或许是前往天国的阶梯。
那天,一把白色粉末穿过血管进入身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穿过天花板,飞啊,飞啊。
我好像回到了草原,飞过一座座山一条条河。
我好像看到了弟弟,在追着夕阳,在大草原上,一直奔跑着。
我在天上追着他,一直追着。
我追到了夕阳里。
我在夕阳里面看着草原上的村子,袅袅炊烟。
那是我的家。
我突然像冲进去,像哭着抱住阿爸阿妈,想跪下向他们道歉。
可我却怎么也逃不开这绚烂的夕阳,这个我自己跑进来的夕阳。
。。。
从那以后,我就再离不开那些白色的粉末,那昂贵的,通往地狱的致幻剂。
也许在这个超市冰冷的城市里,那是唯一能让我找到家的感觉的东西了。
我真该死。
居然成了这样一个肮脏,堕落的女人。
那个下大雪的冬天,那个我成年的春节,我曾那么坚信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真是可笑呢。
三月二十三日晴
金陵的樱花开了,没有叶子,白色的花挂满了树枝。
今天的客人是一个大门派的弟子,他让我一个下午都陪着他。
陪人聊聊天。
这大概也算是我出名后的特点了,和别的风尘女子不一样的地方。
他带我去了鸡鸣寺。
我说我不信佛,他说没关系。反而是让我试着许个愿,说不定就灵验了呢。
去鸡鸣寺门前的路很美,一条路,种满了樱花树。
真的是很美呢,在草原从没见过这样的花。
风一吹过,花瓣洋洋洒洒,满地都是。
一个个白里透着粉,像是翩翩起舞的精灵,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从树梢坠向地面。
远远看去,那就是一天白色的海洋。
花海下常有情侣手挽手,互诉衷肠。
如果把我的工作算是当这位公子的一天情侣,如果我的生活只有暴露在这花海下的这面。
那该多好啊。
我们去了寺内。
三柱香。
许我什么好呢?
许我能脱离这苦海?
可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享受这一切呢。
为什么不买票回家乡呢?
是没脸回去嘛?
那么,
许我,能有一段爱情?
算了算了。这更不靠谱了。
那还是,
许我有生之年能见到一次蓝公主吧。
向四个方向,分别拜一遍。
插进香炉。
后来这位公子带我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
挺高级的,但我也不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了。
有一道响油软兜,是他们家的招牌。
这大致是金陵的特色菜了,以前从没在草原吃过呢。
软兜嘛,就是鳝鱼,去骨。也叫鳝丝。
这道菜可真好吃。
如果以后弟弟来金陵上学了,我一定带他来吃这个。
啊,可是我这个样子让弟弟见了,多不好啊。
可我真的能去做别的事嘛?
四月四日小雨
我的生活并不富裕。
也许你会以为我挣了许多钱,但同时我在药品,致幻剂,衣裳,胭脂上的花费并不少。
我并没有搬离那个破旧的老房子,我并没有钱去做这件事。
我过的似乎越来越浑浑噩噩了。
我需要更多的白色粉末,叫什么来着?
哦!神仙散。
对,我需要它。就像草原上的人不能没有酒一样。
四月二十五晴
今天是很不一样的一天。
今天的客人是一位年轻的少爷,气质不凡,最主要的是,好帅好帅好帅啊。
怎么说呢,肤色很白,模样很清秀,五官柔和,头发刚到肩,没有束发。
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的千金呢。
简直就像是金陵城里那些大的组织推的偶像一样。
不仅帅,他看上去还很年轻,简直太年轻了。
他的眼神,特别特别清澈,就像是,像是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孩子。
我那时候就想着,也许这是他的第一次呢。
我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有点恍惚了。
其实不该那样的。
兴许是长时间服用大量神仙散的后果。
我却有一瞬间,想起了弟弟。
又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我心心念念的乐蓝恐怕论颜值也就这样了吧。
我卸下了防备。
我开始给这个年轻的男人讲述我自己的故事。
我真的不该这样做。
他只是一个客人。
事后。
我开始和他倾诉起了我的这四个月。
讲起了我过的有多狼狈。
说到了我住的破旧房间,还要共享卫浴。
说到了我对神仙散的依赖,说到了我孤注一掷想摆地摊却没人买东西。
还有我的弟弟,我在草原上的家。
说起了我希望弟弟来大城市读书的愿望。
还要好多好多……
然后他问我能喝酒嘛。开玩笑,我长这么大,还没醉过呢。
然后他拿了一瓶甜丝丝的酒,他说叫梅子酒,是他最喜欢的酒。
果然是小男人呢,喝酒都喝不了烈酒,只能喝这种甜甜的果酒。
他说他也不是金陵人。他是从京城来的。
今天是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三天,至于为什么从世界的中心,京城,来这里,他却语焉不详。
他不是一路直接来的,他说他从京城一路往南,去了好多城市,吃当地的吃的,看当地的演出。
他并不是我第一眼以为的未经人事的小年轻啊。
相反,他比我还大几岁呢。
借着酒,他也说了些他的故事。
他说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两年多杳无音讯。
他曾经深爱的女人只是把他们之间的情感当作无知者的玩闹。
他说他写的歌没有人认可。
对,他不是什么富家少爷,而是个唱歌的罢了。
我们推杯换盏,从伤心事说起。
却又说到了我们各自生活里,藏得很深的美好的一些事。
我说到了金陵的樱花,玄武湖的游船,夫子庙的热闹,莫愁湖的传说。
还说到了我喜欢的梅花糕,大肉面,还要一般人消费不起的响油鳝丝。
他给我讲了京城的大小胡同,他最喜欢去的北海公园。
也说了他和他的哥哥爱吃的奶茶,铜锅涮肉,一顿抵得上一般人两月收入的名贵烤鸭。
金陵也有烤鸭,但并不贵,我推荐他有空尝尝。他欣然答应了。
然后,我说到了小时候虽然没钱上学,但是阿爸教我在家里认字。
和那些老顽固一点不一样呢!
他说他虽然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但是有一个对他超级好的哥哥。
什么都想着他,连去学唱歌都是两人一起的。
我又说到了我喜欢的蓝公主,说我把他写的诗抄在墙上,偶尔也能给自己生活的动力。
他听到蓝公主的名号却一时嘴巴微张,愣在那里看我。
然后有些轻蔑的哼了一声。
我本以为他不喜欢完美的蓝公主,可没想到我们接下来聊到蓝公主的各种作品,演过的戏,他都能说上好久。
我都快怀疑我是个假粉丝了。
然后我们又聊起了我摆地摊时卖的那些个书签,我说上面都是蓝公主的诗句。结果他好像一下来了兴趣,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一张一张的看过去,好不激动。
哼,这小男人之前还故意露出轻蔑的表情。死傲娇!
还不是蓝公主的粉丝。
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一些蛮神奇的事情。
他突然问我,如果蓝公主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有什么想让蓝公主做的。
真是的,这种如果,最没有意义了。
不会发生的事情,还自作多情的在那里“如果……如果……”的,多多少少沾点脑瘫。
不过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缠着我说,我也没什么办法。
然后,难得的好好思考了一下。
当时我说的是,我希望蓝公主能换上戏服,给我唱一段霸王别姬里的段子。
然后啊,然后就比较狗血了。
我们本是互相靠着对方的身体,坐着喝酒的。
他的手突然搭上了我的肩,手指在我的发梢上转着圈。
“喂,我喜欢你灰绿的头发,跟我走吧,我养你,别干这行了。”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段生活。如果想做点什么,你可以陪我一起唱歌,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呢。”
对,就是这么狗血。我跟他说他喝醉了,他不承认。我说他养不起我,他说他可以。那一刻,完全不同于一开始见到的他,没有本来清澈的眼神。喝了酒后,他那略带疲惫的眼睛配上颗粒感十足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我拨开了他的手,想要借此把他推出我的心门,可他好像力气挺大的。
久违的,我感觉我坚硬的外壳被什么东西打破了。
不是融化的,是打破的。
可第二天一早他就会意识到那只是他的一时冲动。
也像是我的一场梦罢了。
四月二十八小雨
好吧我错了。那不是我的一场梦,现在看起来也不是一时冲动。
这两天,每天他都在我摆摊的天桥上出现。
他每天都出钱,要我陪他。
不知道为什么,在有其他更有钱的客人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他。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让我就当成是一个艺术家,突如其来的一见钟情,不是都说他们这些唱歌写诗的脑子不太好嘛。
我觉得这是某种敷衍,但我抗拒不了他所描绘的未来——属于我们俩的美好未来。
他往往不会上来就直奔主题。
相反,他让我带着他在这座有钱人的城市里,四处闲逛。
从城东到城西,从天明到日落。
我们一起泛舟湖上,吹着玄武湖的风看人来人往;吃了各种小吃,从街的这头一直吃到那头,嘴巴就没停过;在街头找画师记录下了我们俩共同游玩的样子,乍一看也算是郎才女貌。一起去听了相声,他说论相声的基本功,他比台上的人强一万倍,哼,又吹牛。
今天,我没去天桥摆摊了。
我从那个破旧的屋子里搬出来了。
我褪下了厚厚的胭脂,穿上了没穿过的新衣服,带着阿妈给的平安符,就像是一个待嫁的新娘。
他虽然没有骑着白马来接我,但是他的马车,还真的是白马在拉。
我难得的觉得江南的小雨,是那么的醉人。
那么,就要开始新生活了呢。
我们会有光明的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