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澈提着一盒小香丽组合走进住院部长廊的时候就看到护士台边几个面熟的小姐姐繁忙的奔来奔去。
司澈没好意思打扰他们,于是简单的挥了挥手。
不料其中一个护士一把就抓着他手臂,“13号床的病人不见了!”
13号床?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顾夏青啊。
这死丫头又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最近腿脚灵便了,医生让她多下床走走,活络活络血脉,于是给她找了根拐杖。
就经常在走廊里听到一杵一杵的声音,格外的膈应人。
尤其到了晚上的时候,听起来就像开膛手杰克的前奏曲。
护士跟她说了好几次了,白天的时候到病区外走走就可以了,不用一直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的。
可是顾夏青根本不听他们的,现在的顾夏青无所畏惧,谁的话她都不会听的。
连康兔看到也有几分怕了。
康兔会发脾气好歹是有目的性的,顾夏青就不一样,她是不分敌友恼起来劈头盖脸的打骂,闹完了直接地上一躺昏厥。
于是护士还要推着抢救车过来接她。
她身上确实有病,但病症却成了她身上的保护罩。
没人动得了她了。
只有在司澈来探病的期间会稍微安静点。
护士便把司澈当做了在世父母,简直每次他来都送一把护士台的木质椅子进来,给热水装了保暖瓶让护工送进来。
康兔见到司澈时候的态度也潜移默化的转变了,变得格外的殷勤,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她女婿呢。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一个小护士哭的鼻子都红了,“我也没骂她。我真的没有骂她!我怎么敢骂她呢?就是她让我在哪儿等着,可是我还有别的病房要巡查,要送药,要换药,今天中午休息护士台的人又少,我着急啊。我就说了一句你能不能也体谅一下我们,我们当护士的也很累,也是人啊。我就那么说了一句,真的!真的没有任何指责她的意思。然后她发脾气把我赶出来了……”
司澈听了半天没懂。
这时候护士中的老师走了过来,“护工说有一部电梯一直停在顶层没动,会不会她自己跑上去了?”
话一说完几个护士同时朝着电梯厅跑去。
可是这个区域一共只有2部客梯,一部在顶层没动,另外一部忙着在楼下载客。
他们只好又跑向了货梯间,有的直接跑到别的病房区借电梯上了。
司澈看了看楼层后就跑上消防梯。
推开顶层天台的门,平台上晒满了护工晾着的被单和枕套。
司澈听到了压低的说话声,但却是一个男性的声音?
循着声音一层层的撩开被单和枕套,看到了坐在平台边缘的顾夏青与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穿着夹克和黑色的工装裤,皮鞋的周围都磨的起毛了。
应该是个常年在外面走的人。
男子的目光十分的锐利,直勾勾的盯着司澈。
顾夏青的手上并没有拐杖,但是不远处停放着一辆轮椅。
应该是被男子推到这儿的。
后来护士找到了她的拐杖,她把拐杖横在了电梯门口。这样电梯就为她一个人留门了。
看到司澈的时候顾夏青很惊讶。
“你好。”男子主动向司澈伸出了手,但是没有表明身份。
司澈狐疑的与他握了一握,手掌很粗糙,但是力道很猛。是个硬朗的家伙。
男子看了一眼顾夏青后道,“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儿吧。对了,既然你朋友来了,我就不送你下去。自己没问题吧。”
“嗯。”
男子脚步四平八稳的走下了天台,走的很笃定,没有半分的犹豫或者回头。
直到男子的背影消失以后,顾夏青突然朝着司澈展开了双臂。
“唉?”
“你抱我去车上啊。”她撒娇道。
司澈扭头看了一眼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轮椅,又看了看她。
本能的走向了轮椅,这不是车推过来就行了嘛!
可是车推到了她的面前,她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啊。
她又不是双腿残废……她只是身体虚弱,医生怕她走着走着晕倒而已。
顾夏青依然伸直着双臂,求抱抱。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刚才那个大叔是谁?我跟他说了什么吗。”
司澈无可奈何只好蹲下身将她整个人公主抱了起来。
走到车边的时候她却又不肯下去了,依然双手勾紧他的脖子,将戴着毛线帽的头在他颈边蹭了蹭。
她现在喜欢所有可以包住耳朵的帽子。
“那个貌不惊人的大叔是个警司哦。”她窝在他的耳边细细缓语道。
司澈背脊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立了起来。
“不是答应过阿姨,什么都不要再跟警方说的么?”
顾夏青鼻腔里嗤了一声,表达出愤愤的不满。
“到底怎么回事啦。你跟老妈都是那个样子。明明受伤的是我唉!你们怎么可以一点都不关心?难道抓到那个凶手不会最重要的嘛?!”
当然不是啊!司澈却只能在心底哀叹一声。
那一天司澈在另外一家医院大门口遇见了康兔,康兔脚步匆忙,诧异的看到他之后就将手里一锅鱼汤硬塞给他。
“阿姨这里要忙,你帮忙给青青送过去,放在那里就好了。跟她说我很快就过去。”
司澈看了一眼鱼汤,又看到装鱼汤的布袋里有一只红包,他打开看了看里面有毛万把块钱。
可能是谁路上遇到塞给康兔的“救济”钱。康兔塞错了包。
司澈想着尽快还给她,就跟了上去。这天他才知道原来顾夏青的爸爸也住在医院里,而且人就快不行了。
那一刻他有些明白了康兔平常时候的张牙舞爪,总是显得跟刺猬一般的浑身战力。
一个中年女人到了这样的岁数,原本是岁月静好,可突然之间天崩地裂。
她还能勉强支撑着,没有令这个家庭堪堪的倒下来其实已经是一个勇士。
司澈从布包里拿出红包准备还给康兔。
忽然就看到走进病房的康兔啪的一巴掌打在了躺在病床上毫无还手能力的男病患脸上。
由于那是单人VIP病房,周围没有一个人。
司澈惊骇的站停在了门口,在康兔回过头来向门口看了一眼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往墙壁那边闪了一步。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病床上骨瘦如柴的男人吱唔了什么门口的司澈完全没有听清楚。
“顾好男的女儿还活着!你姐姐的女儿还活着!那个该死的小丫头她居然活着,还回来了!她是回来报复我们么?啊?!你说啊——她是要害死你,还是要害死我们全家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男人也咆哮起来,可是声音还没发完就剧烈的咳喘,打断了他的气势。
“你知道她不会真的弄死青青的对不对?她就是要把青青弄残、弄废,好来报复我们?有本事冲着我们大人来啊,报复自己的妹妹算什么意思!那个时候青青还是个比她还小的孩子啊,报复青青算什么本事!”
“她那个时候也不是个孩子么……”
“你什么意思!现在觉得是我错了?你那个时候怎么不说呢!你收了钱作伪证的时候怎么不说了呢?你亲笔签字把小孩子送进孤儿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你才是她的直系亲属啊,如果没有你,我就算要做她的监护人都没有资格!她名下的所有财产都是由你来监护的啊,不是我啊!”
“算了……就当还给他们家吧……还给那个孩子……”
“放屁!还给她?你现在拿什么还给她?拿你的命么!她现在要我们全家的命呀!”
顾子凌眼角一颗泪珠滑落下来。
他心里想说的是,不是姐姐的孩子来要他的命,是这个女人啊!
是眼前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想要自己的命啊……
她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动不动在他面前谩骂怒吼,摔东西指着脸骂人。
是要被他逼死啊!
连护工和护士都不由得可怜他,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帮他。他们都是外人,只有这个女人才是自己的妻子、老婆。
有一个心地善良的老护士偷偷的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亲戚,哪怕血缘再远,表叔、表舅、三叔公也好。
顾子凌只能咬着牙摇了摇头。
当他在法庭上说出,顾好男就是个精神病,经常会深夜跑到马路上去找死。章朝阳生前就好几次不得不把她锁在家里,就像锁着一个疯子。
他就已经背叛了所有的血亲之缘。
作为姐姐的孩子章泞沫的最嫡亲的舅舅,他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拿到了孩子的监护权,章朝阳和顾好男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双层带大平台的公寓。
然而他却以小孩子不服管教为由将孩子送进了孤儿院。
那时候所有的亲戚,自发的上门指责他,要求他必须接回章泞沫,章泞沫必须生活在她自己的家里。
“所有的东西包括这套房子都是她爸妈生前最后留下的遗产,你作为她的亲舅舅你怎么可以把孩子赶走?!”
说这句话的人顾子凌记着的,是一个外甥,也算是章泞沫的表哥吧。后来他主动提出要接章泞沫到自己家里去,但是他的父母反对,他本身是个机关干部常年要出差,而且单身未婚。
这身边多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算怎么回事?到头来还不是要老父母帮着照顾。
尤其是康兔那个时候意气风发,谁敢多管闲事说一句话她就指着别人的鼻子骂,说别人是眼红章家财产,说别人是为了等小女孩长大后借机侵吞女孩的家产。
后来那个外甥爱惜自己的羽毛,不得不放弃了弱小无辜又无家可归的表妹。
顾子凌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这个外甥才是最后一个坚持着善意的人。
顾子凌让护工帮忙,试图打电话去外甥家。但是外甥已经更换了号码,打给他的父母,也就是顾子凌自己的堂姐和堂姐夫。
堂姐夫接的电话,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他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堂姐夫倒是很意外,怎么这一家子倒突然联系了?
还问了一句,“最近怎么样?”然后他就听到了电话里传来了堂姐的声音,“谁啊?”堂姐夫嗫嚅道,“你弟,顾子凌。”“我没有这样的弟弟!”
随即就是电话抢夺声,咕的一声电话断了。
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顾子凌终于开始了沉思。
但是沉思并不能为他带来丝毫的轻松。
就像此刻眼前的女人癫狂的向他输送着她的负面情绪,可是他没有任何的办法逃避。
连扭开头去、闭上眼睛在面前这个女人的眼里都是一种罪过。
“够了!够了!你是要逼死我么?!那你弄死我好了。反正我现在死了就跟活着没有区别……我只是、只是……心疼青青啊。小小年纪就要没有了爸爸……”
“她要你这个爸爸有什么用!”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如果不是你,她会被那个恶毒的女人的恶毒女儿削掉一只耳朵吗!现在我们的女儿……我们女儿是残废了呀!”
恶毒的女人?顾子凌惊讶的看着她。顾好男什么时候就成了一个恶毒的女人了。
在丈夫章朝阳陷入生死绝境的时候,顾好男依然对自己的弟弟说了那么一句话,“子凌啊,以后姐姐可能没有条件再帮你了。姐姐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拖累你们家。所以任何人问起来,就说跟你姐夫关系不好,你们家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不要为你姐夫说任何解释的话。”
那个女人恶毒么?
自己大概是被恶魔蒙蔽了眼,才会作伪证,才会说自己的姐姐是疯了……
更可怕的是还把姐姐和姐夫唯一的孩子丢进了孤儿院,导致她失踪了。
所以明沫,其实叫章泞沫,是顾夏青的表姐?
后来司澈假装并没有注意到鱼汤的布袋子里有一只红包,而是一起放在了顾夏青的病床边。
再看着她的时候竟然可以眉眼间看出几分明沫的神情。
如果明沫的眼神能够更柔和几分,更有几分不经人事的少女烂漫,那么倒是有些像顾夏青的姐姐的。
而且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仙女姐姐呢。
然而现在司澈所见到的明沫却像一个被剪去了羽翼,硬生生堕入人间的失格的天使。
怀揣着莫大的愤怒和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