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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986年,糖小满出生在一个不怎么富裕的家庭。

她的父亲那时候正在南方当兵,越战老兵,真枪实弹打越南人那种,母亲通过相亲从四川嫁了过来。

糖小满就出生在部队上。

那时候父亲需要打仗,是没有时间照顾她们娘两的,比如她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在外执行任务,母亲临盆都是部队上安排的医院和车。

糖小满是记不得在部队的事的,很奇怪,3岁以前的记忆她一点也没有,不像现在的孩子,你问她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她可以给你回忆到1岁被楼下小孩推一下的事。

88年,父亲转业回家了,据说当时部队是不答应的,父亲以执行一项很危险的任务为代价换来了转业的机会,然后隔了2年,部队开始授衔了。

记忆里,糖小满的父亲是很疼爱自己的,从来没有打过她,甚至骂都没有怎么骂过,那时候妈妈很凶,只有爸爸,会给她几毛零用钱,给她买好吃的。

可是爸爸,很爱喝酒,和那些把酒言欢的叔叔不一样,爸爸喝酒是带着一种惆怅的情绪的,好像麻痹自己一样。

小小的糖小满是不懂这是什么情绪的,她只知道,爸爸有时候喝醉了,会说很多很多话,其中有一段她印象很深刻,爸爸说:“小满啊,要不是因为你,爸爸是不可能转业回来的,爸爸害怕你在边界地区得不到好的教育,会毁了你,你知道吗?爸爸身上有好几处伤,都是枪伤,爸爸立过功呢,如果可以再坚持几年,再几年,可能……”

这段话,在不同时期,糖小满是有不同理解的,在几岁的糖小满心里,爸爸是英雄,爸爸很伟大,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糖小满的妈妈是一个很爽直的女人,她长着圆圆的脸,喜欢笑,喜欢大声说话,性子也急。糖小满从小没少挨妈妈的揍,小时候的糖小满在妈妈心里是个很费的孩子。

费,在南方人的话里意思就说特别皮,像男孩子一样,一不注意家里就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然后妈妈觉得小时候的糖小满有些笨,听不懂大人话,做错事了,教训是记不住的,非得打,甚至有时候打了都没用,比如她读幼儿园的时候,因为是个插班进来的,班上的小朋友都欺负她,玩玩具的时候不让她玩,她也不懂得告诉老师,就傻傻的等着大家玩玩了,老师让户外活动的时候,自己悄悄钻进柜子里的玩,老师找了1个小时才找到,通知家长,母亲藤条都抽断了,再比如读一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衣服忘拿了,她拿着衣服急急追出去,可是她找不到那个同学了,就交给了别人,结果衣服丢了,父亲去陪了十五块钱,92年的时候,15块钱,等于父亲的半个月工资,那次妈妈打她的工具变成了木条。

可是在母亲心里,糖小满又是个特别乖的孩子,她从来不和其他孩子攀比,从来不主动给家里要东西,妈妈问她,别的小朋友有洋娃娃,你不想要吗?她说,妈妈没有钱买,我就不要。7岁的时候,冬天了,妈妈去卖年货,小小的她,垫着凳子给妈妈煎了蛋煮了饭送去,凭着印象在街上找到妈妈。

那时候的糖小满,是个既单纯又敏感的孩子,她的世界里,充满了父母教的正义与道德,同时,她害怕父母对她的否定。

遗憾的是,她的母亲也是个单纯的人,她不懂什么叫孩子的自尊心,十六岁以前,糖小满几乎是在母亲的否定里长大的。

1994年,那时候企事业单位开始集资建房解决一些工作人员的住宿问题。那一年发生了一件糖小满对成年人的坚强质疑的事情。

从88年糖小满一家转业回来,就在鲜河这个地方扎了根,因为第一爷爷家在鲜河的乡下,第二,爸爸的工作安排在这里。她们一家从那时候一直辗转的租了很多年房子。

印象里,父母经常吵架,她是听不懂的,只知道最后母亲都在哭和骂,父亲一言不发。

后来有一天,父亲兴高采烈的给母亲说,集资建房的名额有他的一个了,那一天,他们都很开心。

那天父亲喝了很多酒,依然是没完没了的讲他在多厉害,只是他多说了一件事。

他说单位提拔人了,他的好朋友飞叔叔被提拔走了,但是飞叔叔是踩着他肩膀爬上去的,飞叔叔根本不如他,言语里有很多不屑,但是更多的,糖小满觉得是一种不甘和一种她不明白的感觉,长大以后,她才知道,那叫嫉妒。

飞叔叔,是鲜河本地人,那时候家里的房子就是亭台楼榭的,印象里他家院子里的鱼池有很高的假山,池子里的锦鲤特别漂亮,她常常和飞叔叔的儿子在院子和他们家房子里追逐嬉闹。

小孩子的世界是简单的,那个飞叔叔从来对她都很好,就像对自己孩子一样,说话很温和,可是他欺负爸爸,他就是坏人。

但是很多年后,糖小满明白,根本没有什么人欺负爸爸,飞叔叔家里背景深厚,他去爸爸的单位本身就是过度的,他甚至不需要像爸爸一样争取集资建房的机会,大方的表示让给需要的人,爸爸没有根基没有权势,因为家庭的原因也没有办法去下基层历练,所以在那个年代想要往上爬,基本上不可能,一切只是爸爸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自己给自己一个面子,虽然,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件事。

集资建房名额的消息下来以后,爸爸妈妈开始变得很紧张,患得患失的,有时候拉着她憧憬美好的未来,给她说将来会有她自己的房间,里面有她自己的衣柜,写字台,小床,会装很漂亮的花灯。有时候,他们会激烈的争吵,比如谁又放消息说爸爸的名额被取消了。

崩溃的边缘是在有一个下午,糖小满本来和当时的好朋友小艺说好去看狮子王。

那时候狮子王是小孩子心目里影视剧的翘楚,而那个时候,可以买得起电视的人家并不多,买得起录像机看录像带的更少,小艺家是做生意的,早就有了。小艺对她不错,虽然她早就看过这个动画片,但是她记着糖小满没看过,终于逮着机会家里来了亲戚想看租了一回,立马就跑来喊她。

刚好就是这个时候,在当时出租屋外玩泥巴的糖小满听到父母又吵了起来,她赶忙起身看,看见哭的哽咽的父亲拿着一把菜刀,带着一身酒气的吼到:“他要是敢把我的名额抢了,我就去砍死他!”

糖小满被吓坏了,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忙跑过去抱着父亲的双腿,一边哭一边喊到:

“不要啊爸爸,你不能杀人啊”。旁边的母亲一脸嫌弃和淡定,现在回忆起来,更多的是疲惫和不耐烦,她对父亲说:“你发什么疯?”

这时候小艺跑过来一脸兴奋的喊她,“小满,快,走,狮子王借来了要开始放了!”

哭的撕心裂肺的糖小满哪里会肯去?她结结巴巴的对小艺说:“我,我不去,我,我我,我不能走,我走,走了我爸,我爸就要出去杀人了!”

小艺和糖小满一样大,哪里懂什么杀人?她只是觉得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很久都不会有看狮子王的机会了。她用力扯着糖小满的衣服,说“走了,一会真的没有了”!

糖小满哇哇的哭,父亲也在嚎啕,最后无奈的小艺只好悻悻的走了。

很多年后,网络上流行一段话——“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是一瞬间”,每当看见这段话,糖小满都会想起那个下午,那个她觉得天要塌了的下午,那个她觉得父亲如果杀人了,她就没有父亲了害怕到绝望的下午。

最终,父亲没有杀人,房子也在96年买到了,可是那个下午成了糖小满不相信成年人的一个烙印。

96年底,父母简单的装修房子以后,置办了一些家具,然后热热闹闹的搬了进去,搬家那天并不是阳光明媚,甚至还有一些毛毛雨,可是她放学回来看见母亲的脸上,有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而糖小满至今,也没有看过狮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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