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巧哭够了之后,把这个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李大。
李大第一时间想起了路上绊倒他的车辙印。
“你们是乘坐贵人的马车进村的?”
“嗯……”
“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你说的那些杀手,很可能会沿着马车找到咱们家!”
李大说着就要出门,李巧巧一把拉住了他,“你干什么去?”
“还能干什么?!把路上的车辙子印给铲平咯!”
李巧巧松了手,李大进柴房拿了把铲子要出门,李巧巧递给他一个斗笠。
斗笠戴在头上,挡住了雨水,让李大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他回头对李巧巧张了张嘴,想要交代些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李大走后,李巧巧回客厅跟屈真真说明了情况,希望她能把马车抛弃不要。
没想到屈真真态度却很坚决,不肯抛弃马车。
“李大姐,我明白你的担忧,但这马车我不能丢。其实像我们这种所谓的贵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无非是吃穿用度比一般人贵。”
屈真真惨淡地笑了笑,摘下手腕上的玉镯,递给李巧巧,“你看这手环,你戴上试一试。”
李巧巧第一次接触这样光滑透亮的玉镯,心中羡慕至极。但她是个有原则的人,屈真真让她戴,她觉得是屈真真客气。
“您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俺李家小门小户,会贪图您的财宝吗?”
李巧巧没说话,她婆婆却生怕李巧巧戴上,抢在李巧巧前面,对屈真真一顿抢白。
“贵人,俺们娘俩是为了您许下的钱财答应为您隐瞒行踪,可是不义之财俺们是不会收的。”
“您要留下马车,留下便是。何必拿这些贴身之物来闪俺们的眼!”
屈真真却摇了摇头,“巧巧,你戴一下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李巧巧看了李大娘一眼,李大娘见屈真真不似作伪,便点了点头。
李巧巧戴上镯子之后,手腕顿时沉重了许多。
屈真真道:“像这样的镯子,我在郢都会客的时候,手上至少要戴两个,头发上也要缀珠饰,佩金钗。再热的天气,也要穿五层衣服,热出了痱子,就要用白粉来遮掩。”
“即便腹泻,走路也不能跨步超越半尺。喜欢的东西,自我五岁以后,一个月之内就不会供应第二餐……”
屈真真说着说着开始冷笑起来,“我九岁的时候,特别爱吃河虾,人尽皆知。当时公子瑕到我家做客,父亲安排我去招待他。”
“结果餐桌上的河虾是下了泻药的,我吃到一半就不舒服起来,很快我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点,我愤而离席,跨大步去了茅厕,被指责严重失礼。”
“大王听说了这件事,当时对我就不满意了,责令我父换一个人选跟公子瑕联姻。”
“好在阿瑕他坚持只娶我一人,加上父亲从心里维护我,很快查出了真相,我这才能平安嫁给阿瑕。”
“可在我出嫁当日,此事被当众重提,引为笑谈,我不得不立下重誓,此生不得有任何失礼之处,否则自引为平民,此生不得再进郢都一步。”
李大婆媳惊讶地看着屈真真,她们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急着想上厕所步子跨大了点,就要被退婚。
更不明白,此生不得再进郢都意味着屈真真将失去现有的一切,包括丹阳郡公夫人之位,乃至她的家族。
只是她们懂得了马车对于屈真真的重要性,如果屈真真不是乘坐她该有规格的马车返回城中,那她也就干脆不用回去了。
李大回来后,屈真真已经抱着孩子进了后院的客房。
说起来李大家也还算富裕,虽然比不上财主家里,在这个村子,却还是数一数二的。
李巧巧手艺高超,纺织的素布远近闻名。
李大娘善妇科,十里八乡妇孺看病都找她。
李大还有三个兄弟,两个妹妹,个个都是勤劳肯干的,几兄妹感情很好,只是他们如今分居两村,农闲了才来往。
为了方便招待,在李大娘的一力主持下,几兄妹一起在后院加盖了四间木屋,虽然不算太宽敞,好歹要比挤着睡,或者连夜赶路回去好多了。
如今屈真真住的,就是李家最小的妹妹,李妩媚的常住房。
屈真真是第一次住这么小的房子,抱着儿子坐在垫着里面是干稻草外面是粗麻布床垫的床上,屈真真听着雨声失了神。
她出生曲氏,她爹曲颖是楚国的司星兼太史令,从小耳濡目染,她明白天象的变化是有规律的,不受人为控制。
孩子出生以来的异象也并没有撼动她的认知,她决定为自己和孩子申冤。
屈真真摸索着从胸前贴身的小衣里掏出了一卷干净的素布,展开。
“父亲,自我儿出生以来,行路多逢雨水,有心人作祟,散播谣言中伤于我。望父亲施以援手,调集楚国各处雨水情况,公告天下。
不肖女:曲真真叩启”
屈真真没有随身携带笔墨,但她也不会用血去写,毕竟这么多字割手指不够用,割手腕就太傻了。
她用的是一种只有她和父亲知道显现方法的黑石写的字。
这种黑石在刚刚写下字的时候还能看见,时间越久就越淡,不到三天就会完全隐形。
要想现形必须要用特质药水来浸泡,而且浸泡药水对纸张也有要求。
屈真真随身携带的这张羊皮卷是她出嫁前特意问父亲讨要的。
她还记得当时父亲笑着说:“真真,阿瑕的为人为父是最放心的了,你这羊皮卷,恐怕一辈子都用不上咯。”
结果还是用上了,虽然跟阿瑕的为人没有关系。
屈真真把羊皮卷摊在孩子身边,看着孩子安静的睡颜,心中涌起倦意,但她却怎么都睡不着。
不是贪图过去的柔软,嫌弃如今的简陋,只是一股不安紧紧地缠绕着她,这种不安感让她无法入睡。
她不知道李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甚至李大婆媳,都是她无奈之下,赌命般的选择。
丹阳内部一定乱了。
在遭遇几次追杀后,屈真真已经意识到进京是不可取的,她带着队伍掉头回丹阳。
丹阳郡公夫人,在丹阳柏县不足三百里的地方,遭受突袭,随行屈家高手,全军覆没。
屈真真没有见过大规模部队,但她仍然从那群突袭者的身上看到了军队的影子。
令行禁止,死战不退。
是谁要花这样的代价,杀一个女子?
屈真真心中灵光一闪,或许他们要杀的不是自己,而是孩子。
丹阳郡公唯一的继承者,还没有取名,没有进楚国王族族谱的孩子。
是为了争夺王位吗?
是厉王的后人,还是屈瑕的兄弟?
是熊赀吗?还是熊徊?
屈真真看着孩子,再次展开了羊皮卷
“父亲,恳请您占星为我儿取名,让他尽早录入王族族谱,谣言喧嚣尘上,或许只有王族才能真正庇护我母子。”
屈真真相信父亲比自己更明白王族的凶险,也相信父亲想的比自己更周全。
卷上羊皮卷,屈真真犯了难,信,写好了,可是,该如何寄出去呢?
“扣扣”
两声轻响打断了屈真真的为难,李巧巧走进了屋子。
“贵人,喝点米汤吧。”
屈真真起身致谢,双手接过米汤。
李巧巧褪下镯子,“贵人,这镯子我戴着……”
“你戴着合适便戴着吧,若不合适便拿去卖了,当是我在这儿的伙食费了。”
“这……贵人多虑了。”
“这有什么?这世界上哪一样东西是不用付出便能得到的?吃饭付钱,我应当的。”
屈真真三两口喝掉了米汤,将完放在一边后,她拉住了李巧巧的手,屈真真决定抓住这个跟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女子,牢牢将她绑在自己这一边。
“不必一直叫我贵人,我姓曲,小名真真,你可以叫我真真,或者叫我曲妹妹。”
“使不得,使不得,我还是叫您曲夫人好了。”
“没什么使不得的,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巧巧,贵人您……曲夫人叫我巧巧便可。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打算去厨房烧点热水……”
“额……”
屈真真尴尬地松了手,惭愧道:“耽误你了,你去吧。”
李巧巧告退烧热水去了。
屈真真却心一横,在屋里翻找一会儿,找到两套农妇衣裳。
她换上这衣裳去了伙房,她要学会在这里生活,至少要能生活下去。
屈真真的这一举动把李巧巧吓了一跳,“您不是说……礼仪很重要吗?您这样,万一被别人知道了……”
“你会出去说吗?”
屈真真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明媚的光,李巧巧看着她这模样,说不出拒绝的话。
“当然不会。”
“那别人自然就不会知道,礼仪是用来应付那些需要礼仪的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做。”
屈真真蹲在炉灶前,认真地放柴禾,学习控火。
“现在的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永远吃饱,该做的事,也还多的很。”
“在见到那些礼仪人之前,什么礼仪,去它母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