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真真要离开了,李巧巧有些不舍。
虽然她心里清楚屈真真对她的好,多半是掺杂着利用的,可是这么多年,她因为“红颜祸水”的名声,没有几个女人愿意真正地跟她做朋友。
看在她能干的份上,顶多是没人当面说她,对她客客气气的。
可这种客气,总是带着疏离与防备。
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一个能抛下兄弟和父亲的狠心女人”。
屈真真已经是李巧巧难得的朋友了。
屈真真看出了李巧巧的不舍,看了看对李巧巧十分在意的盖聂,她开口了。
“巧巧姐,你想去郢都吗?”
“我……不想。你到了郢都之后,派人把赏钱送来就行,我就不去郢都了……”
“为什么不想?郢都不比牛头村繁华吗?”
“故土难离……额,我还是比较喜欢山野生活。”
李巧巧说了一半,才想起来牛头村并不是她的“故土”。
屈真真拉着李巧巧的手,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张望的李大娘。
“你是不是担心家人?放心,只要你想去郢都,我可以把您一家都安排好。无论是安置在柏县,还是郢都。”
“这……”
李巧巧皱起了眉,“真真,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巧巧……你怎么会这么说?我从来没有……”
“你别说了,我犹豫去郢都,只是有点舍不得你,也有考虑人言可畏,离开这里或许可以换一个环境。但是,我不会抛下丈夫和婆婆,去贪图荣华富贵。你走吧!”
李巧巧很严肃,很认真。
屈真真明白,在这个朴素的女子心中,所谓的“贞洁”“情义”“名声”,恐怕比她的生命都重要。
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宁死不从土财主,也不会一诺千金嫁阉人。
屈真真向她行了一礼,这一礼敬的是她信守承诺的原则,却不敬她牺牲自我成全“名节”的意志。
盖聂没有屈真真想的这么多,他现在处于一个迷茫的阶段。
说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可是有时候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是什么。
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将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李巧巧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就真的应该把她捆在自己身边吗?
盖聂扬鞭驱马,车轮滚滚向前,驶向早已注定的远方。
……
马车离开丹阳的那天晚上,林清第三次尝试通过梦境联系乔云,可是他再次失败了。
“系统,为什么我还没有入梦?”
“宿主,做梦这种事是不能强求的,您也许已经入梦了,但乔云没有和您同一时间入梦,您见不到她也很正常。”
“她,是不是死了?”
林清内心深处对乔云死亡这件事,有着难以言说的恐慌。
他不愿意相信乔云已经死去,更加无法接受,乔云在他抽走系统主意识后死去。
“宿主,这是您的选择,您应该早有预见。失去系统的保护,失去您的指导和支撑,生活在那种环境中的小女孩,即使是自杀身亡,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
林清哑然,系统说的对,生活在那样环境下的小女孩,即使是自杀身亡,也是可以理解的。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林清感觉自己的心都麻木了。
十二年风风雨雨,林清与乔云日夜相依,有时候他会把自己当成乔云。所以他对乔云从来都不会客气,自己想离开就离开,系统硕拿走就拿走,不会考虑这一切会对乔云产生什么影响。
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乔云,根本不存在离开这件事。
有时候,他会把乔云当作自己的学生。
他同情乔云的遭遇,憎恨她不努力,甚至觉得她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可是当要他接受乔云死了这件残酷的事的时候,他突然又分清楚了乔云和自己的区别。
乔云是会死的,就算她不自杀,也有可能永远到达不了有自己的将来。
在某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他不该穿越回来,不该遇见时归灵,不该答应黎战,不该抽走系统……
也许他不做这一切,乔云还是会死,可是至少乔云的死,会跟他毫无关系。
可是一切都晚了,林清再后悔也回不到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林清只能忍住心痛和慌乱,继续努力把自己当作曲辕,希望至少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一点意义。
半个月之后,随着道路的颠簸和林清投入曲辕意识的逐渐加深,他已经忘记了失去乔云的痛苦。
甚至,只把乔云当作自己的一段过去,一朵黄昏时被风吹散的云。
在菊花盛放的季节,屈真真终于到了郢都。
进郢都之前,他们的马车被拦住了。
“夫人,我已经在这恭候多时了。”
一个绪着长胡子,头上束起小抓髻的清瘦中年人恭恭敬敬地在马车前面站着,他身后跟着十来个丫鬟仆人。
盖聂倨傲地坐在车辕上,手中握着鞭子,他的内心略带一点紧张,多年来的杀戮让他沉沦,如此正经地面对一群毫无杀气,低三下四的人,还是第一次。
屈真真没有掀开车帘去探看来人,她知道只要她敢掀开车帘,这郢都城她就别想进了。
她甚至没有回话,只是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等着。
一炷香之后,外面的男子终于撑不住了,“夫人,我是丹阳郡公府上内门大管家,郡公在十里亭处等您,您看……”
“可。”
屈真真简洁地答了一个字,盖聂便驱使着马车缓缓跟着这队心怀鬼胎的人前往十里亭。
眼看着就要到郢都了,他可不想闹出什么乱子。
十里亭处的确有人等着,那人也的确是丹阳郡公屈瑕,只是却又不止屈瑕。
屈真真的妹妹,曲溪也在那里。
曲溪并不是屈真真的亲妹妹,十年前曲颖的堂兄随楚武王出征宋国,谁知在宋国遭遇齐、晋两国援兵的埋伏,大败溃退。
在渡过长江时,曲颖的堂兄为救楚武王牺牲了。
楚武王为纪念这位功臣,追封他为寿春郡公,由于寿春郡公无后,这爵位便无法传承。
在曲颖的斡旋下,寿春郡公的封地最终还是传给了曲溪,曲溪也得了一个“寿春郡主”的虚衔。
只是曲溪尚未成年,便寄养在了曲颖家,封地也由曲颖代管。
明眼人都知道,曲溪将来是要嫁入王室的,那些封地就是她的嫁妆,也必须是她的嫁妆。
曲颖的一番动作,无非是为这个早年丧父的女孩找了一个依靠,这个依靠就是封地带来的财富和权势。
尽管这权势和财富最后还是要归王族所有。
曲颖对曲溪照料有加,也早早给她说过对她的安排,等她成年之后,会把她嫁给屈瑕的哥哥熊赀。
楚武王那边也对熊赀透露过这个意思,熊赀深知父王这个安排的深意,一直洁身自好,没有纳妾胡来。
只是曲溪自从见过屈瑕之后,就对熊赀不满意了。
甚至,她还公然给屈真真使绊子,想让屈真真身败名裂,嫁不成屈瑕。
虽然她最终阴谋败露,被赶出了曲家。但寿春的封地,是她父亲用命换来的,即便是楚武王也不好轻易剥夺。
楚武王一番权衡之后,替熊赀娶了司仪熊光定的女儿做正妻,同时传话曲颖,将会定曲溪为熊赀妾室,什么时候出嫁,要看熊赀什么时候立下功劳,确定继承人的位子。
这样既算是对曲溪的小惩大诫,又不至于让曲溪出嫁为妾太过难堪,不会让功臣寒心。
曲溪不敢违逆楚武王,却始终对屈瑕念念不忘。甚至在屈真真出嫁后,利用自己的势力,在屈瑕家中安插人手。
刚刚前来迎接屈真真的男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能插得进手,屈真真是毫不意外的,只要她一天没有出嫁,对所有王子而言,她就是一个重要筹码。
等她出嫁给继承人,她就是王子们不能得罪的存在。
在屈瑕的后宅安插几个人而已,算什么难事呢?
但屈真真还是生气,气屈瑕竟然这么会办事,把别人的内线安排来迎接自己。
想到自己一路上受的苦,遭的罪,屈真真开始后悔嫁给这个男人。
“夫人,到了。”
这回是屈瑕的声音,陌生又熟悉,让屈真真忍不住落泪。
她认真整理了衣裳,抱好孩子,等待屈瑕安排人掀开车帘。
残阳绯色的光辉随着车帘的掀开,探入了车厢,屈瑕憔悴的面容撞入屈真真的眼帘,这一刻,屈真真的委屈和埋怨暂时退到了一边。
“原来,他和我一样担惊受怕。”
屈真真强忍着扑上去的冲动,款款下车,抱着孩子走到了屈瑕身边。
屈瑕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温和道:“父亲在前面等我们,走吧。”
屈真真环视全场,并没有发现曲溪的身影,心中有些迷惑,没有立刻跟着屈瑕前行。
她凑在屈瑕身边,神情莫测,低声问屈瑕:“赵管家是谁的人,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