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前,当希恩从亚诺法森林的银色村庄启程前往艾尔文防线的途中,曾接受过几位哥布林的帮助。也许是与人类居住地较为接近的原因,亦或是受到了圣树与精灵们的庇护,它们生性淳朴,同时也有着不低的智慧,因此虽然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出现了名为“异变”的生物发狂现象,它们所居住的村落也依然没有受到影响。
那是一段恍若童话的时光。孤身一人的天族人受到被阿拉德人所排斥的哥布林一族的款待,希恩给他们讲述着天界的繁荣与战争的血泪,教导它们建造器械与工具,而哥布林们与他分享食物,给了他标注着直通艾尔文防线的小路的地图,也讲述了它们和人类沟通的故事。
希恩跟着哥布林们,日出时分做着滑稽的早操后出发猎取食物,日落之时围着篝火吃着烤肉,村里的大叔大婶手把手教他一起跳舞,甚至在他临出发的那几天,他还见证了一个小生命诞生的瞬间。那是一只皮肤偏向橙色,刚出生不久就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四处张望的小哥布林。
希恩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婴儿都没有照顾过。他好奇地看着那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它也好奇地看着与父母长得完全不同的这个人类,当希恩小心翼翼地想用手指触碰它的脸蛋时,小哥布林猝不及防地用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并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希恩愣愣的看着小哥布林的笑脸,手指不敢轻易移动,生怕不小心伤到眼前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它的母亲将包裹在厚实的绒皮中的小哥布林轻轻递给希恩,希恩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接过,“咯咯”的笑声涌入了他的耳中。端详了片刻,在希恩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不由得也和这只小哥布林一起笑了起来,同时泪如雨下,而这位母亲也轻轻地用瘦弱的手臂拍了拍希恩的后背,将她的孩子和这位年轻人一起拥入怀中。对于依旧未从战争的创伤中走出的希恩来说,他很清楚这笑容和泪水对他意味着什么,也是从这一刻起,他发誓要守护好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因为这里的每一个哥布林,都太像人类。
希恩临走前帮村子重新打造了一块指示牌,指示牌上的小哥布林就是他照着小哥布林的样子刻出来的。哥布林们送别他时,那位母亲请他为自己的孩子取一个名字,希恩想了想,选择了“托比”,意为“富有责任感的领导者”。他希望当橙色的小托比长大的时候,能将这个村落发展壮大,能为在被人类社会中定性为愚昧低贱的哥布林一族带来变化。如果人类能与哥布林和谐共处的话,那么长期处于战乱中的天界,是不是也可以迎来和平的那一天呢?
回忆飘落在身后,希恩高速移动在化为废墟的村落,每一声枪响都伴随着异种猫妖和牛头怪的哀嚎,与死去的哥布林一起堆叠在被血染红的土地上。即使是哥布林与牛头人,希恩也可以辨别出每一只的不同,在已死或被他杀死的这些生物中,有着很多熟悉的面孔。
“我曾与哥布林们在小溪旁打闹,水打湿了全身,抓到的鱼也被不小心放跑。”一只正在啃食哥布林民兵的猫妖被一枪打爆了脑袋。
“也曾和偶遇的牛头人们角逐力量,它们很强壮,但身负着古老的智慧,我很尊敬它们。”一头用巨斧劈砍着着火的木屋的牛头人被子弹击穿了心脏。
“那是一段非常开心的旅程,让我坚信哪怕是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文明,也可以互相理解。”一把铭刻着古老符文的石斧从后方劈下,那是一位牛头人首领,雪白的毛发与健硕的肌肉彰显着气质与力量,鲜红的血渍与血红的双眼也证实了这位领袖已经变成了疯狂的杀戮机器。
“杀了我的朋友,就必须付出代价。”神枪手隐藏在长袖下的手臂掀起了劲风,坚硬的石斧在右拳重击之下被打得粉碎,左手顺势将枪口对准了牛头人的心脏。希恩的眼中流转着金色的光芒,他宣泄着强大的力量,却同时也异常的冷静。
牛头人首领缓缓的跪倒在希恩面前,眼中流下的血泪混入了嘴边的血沫,含混的声音如同气泡翻滚般从喉咙挤出:“转移……失控……救救圣树……救救……我们……”
说完之后,坚毅的牛头人战士倒下了,在濒死之际恢复了神智,艰难地向曾经的朋友传达了信息。
“放心吧……我的朋友。”希恩留下了这句话,没有丝毫踌躇地继续冲向了战场。一只金色的小龙在他头顶盘旋,为他指引着方向。
冒险之旅从不会一帆风顺,隐藏在热血与梦想背后的,是不为人知的血与泪。
***
在村子的入口处,佐隆将剑插进土里,坐在地上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的四周全是怪物的残骸,而他却只受了点小伤,甚至因为鬼手的影响,伤口马上就要愈合了。他用事实证明了自己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冒险家,普通的怪物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少伤害。
“那小子的动静还真不小,看来想解决掉还需要一些时间。”佐隆靠在树边,扫了一眼怪物的尸骸,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
他对那些怪物没有什么感情,从少年时期就开始的流浪生活让他对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及时感知到危险来临。威胁人类的怪物就直接抹杀,在转移现象愈演愈烈的今天更是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不论什么时候,保住自己的命都是最重要的。
也许对其他人而言,他也只是个隐藏的怪物而已。
但对他来说,现在有着让他冒着生命危险也想做的事情。
不过两分钟,佐隆就好像在脑海中经历过了激烈的思考一般,抄起巨剑扛在肩上,就走向了那条被蛮力强行开辟出的大道。
“稍微调查一下吧。”心中的好奇实在难以克制,他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就是想要找到那被帝国废弃掉的比尔马克试验场。他有许多的问题,而答案很可能就藏在那里。
树木在视野中落在身后,起先是小心翼翼的前行,之后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地奔跑起来。怪物们远比外来者更擅长隐蔽身形,因此与其被拖慢脚步,不如释放自己的杀意,让怪物们恐惧,谁敢第一个上前,就立刻就地消灭。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片极为开阔的地带。佐隆自认为在多年的冒险中已经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随着脚步的前行,他的内心开始越来越不安。
印入眼中的,是一片布满残垣断壁的废墟,从未见过的机械设备散落满地,五颜六色的液体浸润了土地,还散布着大量不明生物的组织碎片。而在开阔地的中央,赫然是一个正在扭曲着空间的异次元裂缝。
“这是——!”寄宿着鬼神之力的左手不住地颤抖,佐隆极力克制着开始不听使唤的鬼手,内心的不安愈发强烈。
“这就是……转移现象吗?”鬼手散发着恐怖的气息,变得越发炽热,仿佛即将冲破锁链一般,“不妙,这场面我可真没见过,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处理的状况,鬼手也开始不听使唤了,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赶紧回去……”
身后传来滚烫的气息,佐隆本能地抄起巨剑劈向身后,随着一声剧烈的金属碰撞声,极为勉强地架住了一把沾染着毛发与血渍全金属战斧。
那是一头全身赤红的牛头怪,膨胀的肌肉如巨石一般,明明此刻的气温并不低,它的鼻息却喷出着炽热的水蒸气。而随着这头怪物的攻击,数不清的眼睛开始从各个角落里出现,红色与金色的猫妖,背着古怪装置的哥布林,还有身材如同侏儒般的小型牛头怪,等等等等,开始释放出攻击性的气息。
“额啊啊啊……”这些怪物显然并非自然产生,佐隆的身体被巨斧渐渐地压向地面,巨斧上的血渍从离他不过十几厘米的地方滴落在脸上,那滚烫的鼻息带着恶臭甚至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可……真丑……”血红的眼睛和布满肉瘤的面部,让佐隆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一瞬间,佐隆的咆哮甚至片刻间压制了牛头统帅的气势。眨眼之间,佐隆爆发出的力量反将牛头统帅的巨斧推向一边,他趁势一剑劈向牛头统帅的肩关节部位,剑刃深深地嵌入了怪物的肌肉之中。
然而这一剑不仅没能斩断牛头怪的手臂,反而导致巨剑卡在了那怪异的肌肉之中。佐隆惊诧之余甚至来不及拔剑,就被牛头统帅怒吼着一拳打飞,他闷哼一声后飞出了数米之远,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后立刻撑起身体恢复了蹲姿,在地面滑行了一段距离才止住身型。
“啧……不妙,真的不妙……”啐了一口,佐隆用伤痕累累的右手抹了一下嘴边的血渍。为了抵挡刚刚那一击,连鬼手都陷入了暂时的麻痹之中。
牛头统帅握住了嵌入右臂的那把剑,干脆利落地连着血肉一起扯了下来。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它的肌肉就和巨剑黏连在了一起,在拔出以后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再生。
牛头统帅握着那把沾满自己血迹的大剑,以破空之势向佐隆投掷了过去,佐隆侧身躲避的同时精准地接住了自己的剑柄,在空中回旋着身体强行将巨剑插入泥土之中抵消了冲力。在重新掌握自己的剑后,趁着怪物握着巨斧的右臂尚未恢复完毕,佐隆立刻飞速助跑后一跃而起,将全身重量压在了剑上,向牛头统帅的脑袋劈去。
随着牛头怪的哀嚎,它用来阻挡的左手被剑刃斩断,然而佐隆甚至没来得及欣喜一番就听到“铿锵”的金属撞击声。他立刻意识到牛头统帅利用头上的犄角抵挡住了剑刃,立刻偏转剑身顶住刺向他的牛角,并再次被顶飞出去。
由于体力的消耗,这一次佐隆结结实实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得以重整架势。他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牛头怪顶着犄角极速向他冲来,他迅速翻滚避开这一击,并顺势一剑劈在疾驰而过的牛头统帅背后。不知道是由于惯性导致无法立刻停止身躯,还是疯狂的怪物本就无法感知疼痛,牛头统帅丝毫没有因为略过了目标而减速,在全速撞断几棵树木后结结实实地卡在了一棵参天巨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