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将发丝拨至耳边，红宝石般的瞳孔丝毫没有梦醒时分的朦胧，平静如水，双眼自睁开的那一瞬间就昭示着精神已调整至最佳状态，没有丝毫慵懒之感。清晨第一缕阳光并不刺眼，温柔清爽，清新的空气也相当提神，即使同行的旅客们依旧沉浸在睡梦之中，因为确信已保证了身体所需的充足睡眠，少女便已开始打理行装准备启程。
无瑕，无需多余的词藻，便已将少女的外貌与气质描绘得淋漓尽致。皮肤白净如纱，纤细的手指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便将烈火般的赤色长发绑成清爽的高马尾。即使身处餐风露宿的旅途，也没有丝毫风尘仆仆之感。
“醒了么？还早，可以再睡会。”说话的人怀抱着一杆冒着寒光的暗色长枪，倚靠在装满货物的商队马车旁。马车中满是当季刚收获的新鲜蔬果，虽进行了密封保存，但依旧可依稀闻到瓜果的鲜甜气息。当少女沉入梦乡时，这个男人就是这支商队的守夜人。
正在进行简单洗漱的妮丽用眼睛的余光悄悄瞄了一眼，就立刻又回到了洗漱之中，仿佛并未听见那声问候。迅速结束了每日例行的梳洗后，妮丽缓缓走回苏醒时的树旁，怀抱着同样闪着金属光芒的战矛，倚靠着大树坐下，轻轻拂去小腿上沾染的露珠。
“换班了。”少女轻声提醒道。
“还早，我再守会。”枪兵也随手拂去铁绀色发丝上凝结的露水。
两人的动作和话语都很轻，以免打搅同行旅客的休息。枪兵如雕塑般保持着最初的动作，少女抱膝静静地看着反射晨光的层层绿叶。如同潜伏的猎手一般，为了不惊扰可能进入目标的猎物而隐蔽了自身的气息，与环境融为了一体。
“苎麻花叶，提神醒脑，清新口气，要来一片吗？”雕塑般的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嘴中叼着一片墨绿色的叶片，向少女挥了挥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的名为“苎麻花叶”的植物枝叶。
妮丽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歪了歪头看着他，起身拍了拍紧身皮裤上沾满水汽的泥土，接过了男人手中的叶片，将叶片尖端含在了嘴中。
“陪我说说话吧，小姑娘。离启程还早。”男人的话语中充斥着沧桑。
正在细细品味花叶滋味的妮丽看着他眨了眨眼，迅速咬下了一小片叶片嚼了嚼，并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闻了闻。
枪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突然做出的行为，急忙摆摆手，“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少女露出了一丝“你中招了”的坏笑，走到与他恰好能让两人感到舒适的距离，背靠着马车撑起身体坐下。
“你一路上都很沉默，为什么想和我说话，我看起来很适合交往吗？”妮丽漫不经心地抖着小腿，吸食着花叶中不多的汁液。苎麻花叶的滋味并不太好，但风餐露宿的时候能让嘴里有一点比较清爽的味道，也是一种让精神更加振奋一些的方式。
“啊……”枪兵挠了挠头，似乎被女孩出乎意料的行为给整懵了，酝酿了许久的话语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看，我们俩使用的武器都是长枪，使用同一种武器的人往往更能理解对方。”
“这是矛……”
“啊？有什么区别吗？”
妮丽将怀中的战矛握住，手心向下示意他接手。枪兵一脸疑惑地接住落在手中的战矛，手心传来的重量让他心里一惊。他端详着战矛，用手细细感受了一下这支全金属制的重型武器的质感，片刻后将它还给了女孩。
“想不到你这么瘦小的身躯，竟使用着这样的重量级兵器。”枪兵的内心五味杂陈，感慨之余看向女孩，想表达自己的敬佩与关怀之情。
“……”枪兵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响动，那是叶肉和叶脉被咬断的声音。多年厮杀中锻炼出的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立刻警觉了起来，因为伴随着这声不易察觉的响动，四周的氛围立刻布满了杀气，似乎他已经被一个强大的猎手视作了猎物。
他正打算提醒女孩进入备战状态，转头看向女孩之后惊出一身冷汗。那张精致无垢的脸颊不再是那一副波澜不惊不问世事的模样，阴沉得如同闻到入侵者气息的狮子。
“啊！你看我们俩都背着两把武器，这也是一种缘分啊。这柄战戟是我朋友送给我的纪念品，你的那支棍子想必也有一段故事吧？”惊觉自己失言的枪兵赶忙转移了话题，阴冷如铁的守夜人形象已荡然无存。
“我习惯用两把武器而已。”
语气依旧平静，但枪兵却被怼得哑口无言，耷拉着脑袋，失落得像是一只被夺走食物的小狼崽。
妮丽悄悄用余光瞄了一眼，伸手从马车中摘了两片花叶，一片叼在嘴中，另一片递给了失落的枪兵。
“我又不是什么猛兽。”舌尖拨动着两片花叶的尖端，露在空气中的叶片富有节奏地随风摆动。
枪兵盯着叶片出神了片刻，“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接住叶片叼在嘴中，扶额苦笑。
“我明明想让自己表现得冷静可靠一些的……”
“你装酷的样子和我哥一样，嘴笨的样子更像。”妮丽将脸侧向一旁，静静地看着风景。
徐徐的清风卷走了花叶略带刺鼻的气味，又带来了清晨绿叶的清香，紧绷的精神不知不觉间就舒缓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妮丽问道。
“我……只是一个舍弃过去的无名之人罢了。你呢？”
“那我就叫你小野狼好了，我也一样，你就像刚才一样叫我小姑娘。”
“这一带最近不太平，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东西小姑娘你就不怕吗？”
“我觉得它们应该更怕我。而且随行的不是有一条小野狼嘛。”
“你的眼神也像一条暗藏杀机的小野狼，所以我才觉得你也一定会回应我的呼唤。”
两个沉默寡言的人说着没有营养的话，却不知不觉中越聊越投机。
“小姑娘，我问你个问题。”枪兵终于提到了真正藏在心中的话语。
“嗯。”
“两条生死与共的狼，相依为命在丛林中厮杀出了一方天地，对它们而言对方就是自己的另一条生命。”枪兵缓缓地讲起了一个似乎不知从哪听来的故事。
“但丛林的王者从来不是它们，那个王者突然踏入它们的领地，告知它们只有杀死对方的人才能得到这块领地，否则它会杀死他们两个收回领地的所有权。”
妮丽尖尖的耳朵动了动，并没有打断他的诉说。
“一条狼胜利了，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荣耀与生命的所有权，但利爪和尖牙上永久地留下了手足鲜血的腥味。这样的它，却看着广袤的土地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背负着同族的鲜血继续前行。无人可问，无人同行。”枪兵的声音逐渐颤抖，握住长枪的右手越发用力。
“这故事很荒唐吧。哪怕是真正的野狼也不可能互相厮杀对吧，哪怕在与王的战斗中被撕成碎片也绝不退让半分才是嗜血的狼群本性对吧。”枪兵捂住了双眼，仿佛消耗了大量体力般喘着粗气。
“告诉我，那条杀害手足的狼该怎么活下去。不会有其他族群认同杀害同胞的恶兽，而唯一愿与它同行的伙伴已经被它咬断了喉咙——”枪兵刻意压制了音量，但语气已逐渐转为了低吼，这是发自灵魂的怒吼与哀嚎，并非理智所能压制。
“它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伙伴问它有什么打算的时候它说还早，为了活下去继续磨炼技艺就好，伙伴哈哈大笑说它们一定会活到最后并奔跑在广阔的大地之上，但最后活着踏上那片大地的家伙只是趴在地上茫然地想问那个死去的家伙以后有什么打算！该踏上那块土地的根本不该是这样一个——”
突然间天旋地转，枪兵猝不及防地失去平衡栽了下去，但头部触及的不是不会回应他的冰冷大地，而是一方温暖柔软让人感到无比安心的怀抱。
少女轻抚着他杂乱不堪的头发，像是在为受伤的同族舔舐伤口，而饱经风霜伤痕累累的孤狼就这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仿佛刚出生的狼崽一般蜷缩着身体。
“下雨了呢。”妮丽轻声说道。水珠顺着肩膀滑落，在她鲜红的肩带上流下了深色的痕迹。
孤狼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恐惧雷击的幼崽一样用双手护住了脑袋。从无尽的战斗中存活，击败无数恶兽，在最后的战斗中手刃昔日战友，从无人生还的帝国角斗场中夺回自由的，勇猛残暴的最强角斗士，与来自帝国的商队同行的妮丽不会没有耳闻。
“我想，你的小伙伴是不是也对你说过‘你一个人也没问题吧’这种话，然后就心安理得的离开了你。在我的印象里把自己当哥哥的笨蛋都会有这种想法。”妮丽掏出了一条绣着可爱小猫的粉红色手帕，轻轻拭去孤狼脸上的泪痕。
“怎么可能没问题啊，笨蛋。特别是像你这样一个从小圈子里突然被丢出来的小狼崽，不知道去哪的时候，会很害怕的啊。我也一样噢。下雨的时候，连躲雨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道这雨为什么找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妮丽将手帕叠好放在了一旁，将战矛握在手中，按下了不知藏在哪里的按钮，撑成了一把雨伞，“但是呢，我这条快在荒野中死去的小野狼，被一条饿肚子的大灰狼给捡到了。明明自己都很绝望了，在捡到这个拖油瓶的时候却像得到了救赎一般笑得那么开心，还告诉我这个大地上有着数不清的宝藏，他会带着我去治病，吃好穿好去寻找一个有伙伴收留的地方安顿下来。”
“他做到了，在我和他孤身一人时根本不抱希望的奇迹被他抓到了。在那之后，雨停了。”女孩用肩膀和手臂顶住小雨伞，托起了哭丧着脸的小狼崽的脑袋。
孤狼呆呆地看着女孩，女孩变戏法一般从随身的腰包里掏出了一块干面包塞进了他的嘴里。
“在你遇见另一只小野狼之前，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少人可能在等着与你相遇。没有目的地的话，就先跑起来吧，在你找到避雨的地方前，我会帮你的。吃完这块面包就爬起来吧，你的小伙伴还指望你背着他在大地上狂奔呢。不早了，该启程了。”
初日的阳光穿透了层层的绿叶，落在了女孩和孤狼的脸上。随行的旅客逐渐从梦中醒来，不断有人前来向他们打着招呼，并惊异于两人异常的举止。
枪兵的手触碰着嘴中的干面包，抬起头用手臂擦了擦眼睛，迅速从马车中随手抓出一罐果酱抹在了面包上，撕成两半后将其中一块大嚼了几口就吞了下去，大笑着将另一半递给了女孩。
“是啊，不早了。雨，早该停了。”
妮丽轻触了一下伞柄，雨伞又恢复成了闪耀着金属光芒的战矛模样。她收起战矛接过了抹着香甜果酱的干面包，有了果酱的陪伴，干瘪的面包也沁人心脾的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