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晏在夏之琪的化妆间外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敲了门。
夏之琪的助理见来的是许子晏,神情便有些不自在。夏之琪倒好像料到许子晏会来,依旧对着镜子淡定补妆。她脸上的泪痕早就没了,妆容也重新做过一遍。
夏之琪找了个借口让助理出去,小助理犹豫着不动,被夏之琪狠狠剜了一眼,悻悻出了门。
“夏之琪,刚才要谢谢你。”许子晏走过来,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很礼貌地递上一块手帕。“让你受委屈了,我很抱歉。”
这年头出门带手帕的男生,大概已经不多见了。
夏之琪手里还握着粉刷,略有些吃惊地回头看了眼许子晏,又看了他手里递来的灰格手帕,视线最终又回到许子晏脸上停下。她似乎很努力在分析这个男孩,但她看不懂他。这个圈子里,红到LastFriend这样的咖,绝不会荒唐地做出现在的举动。夏之琪扭回脸去,继续往脸上施着薄粉,淡淡说:“没什么,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你别自作多情。”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夏之琪没接,许子晏有些尴尬,将手帕放在桌上,“我替唐诗向你道歉,上次的事是我没处理好。对不起。”
“许子晏!”当听到许子晏替唐诗道歉的话,夏之琪再也忍不住愤怒委屈,将粉刷狠狠扔在桌子,“唐诗究竟是你什么人啊?你凭什么替她道歉?为了她你可以这么低三下四?为什么?”
面对愤怒的夏之琪,许子晏反而镇定极了:“她是LastFriend的团员,而我是队长。”
夏之琪嘴角勾起一丝凄凉又嘲讽的笑:“你们的情谊可真感人啊!如果你诚心替她赎罪,那就别拒绝我MV的邀请啊。”
想到唐诗之前大吵大闹,以退团相威胁,还有那晚……许子晏心里多少有些顾忌,更何况前两天达蒙叔告诉他公司已经拒绝了夏之琪方面的邀请。
许子晏面露难色,他肯定是不能答应夏之琪的。
“行了,你回去吧,我说过,我是不会难为你的。”夏之琪仍旧笑着,圆圆的眼睛里一闪一闪,水水润润的,眼神却很坚决,“许子晏,你今天能来这里,说明我夏之琪没有看错人。我欣赏你,这次说的是真话,以后我还会说很多次,但那些可能都是逢场作戏。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请记住,以后不要随便进女艺人的化妆间,LastFriend那么红,你随便一举一动都会上八卦头条。”
“谢谢,我以后会注意的。”
“把你的东西也拿回去,不要给别人留下制造绯闻的物证。”
许子晏固执地摇摇头,脸上绽出笑容来:“刚才看见你哭了,这是拿给你的。”
“你不怕我以此利用你?”
“你不会。”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因为你说喜欢我啊。”许子晏笑言。那绽放开的笑仿佛化成了二月春风,吹红了夏之琪的脸。
“我明明说的是欣赏你,你不要想歪了。”
“好吧。”许子晏笑着,没再争论,夏之琪红着的脸,跳跃的眼神,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十七岁啊,是不论如何伪装都摆脱不开青涩的年纪。
喜欢一个人,原来会有本人不知道的模样。
于此同时,苏冉一个人坐在卫生间的马桶盖子上,下飞机时他接到养父的电话,只说外公发了很大的火,要苏冉给老爷子回电。
也许是因为养父母帮他隐瞒出道的事情吧,苏冉想。
老爷子虽然终日活在过去,在大洋彼岸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但出道的事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会被发现。苏冉和养父说,“他如果有话说,就当面来对着我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其实一开始苏冉曾期待着,甚至幻想过外公气急败坏质问他的场景。老爷子一定会用那根绅士手杖狠狠敲打大理石地面,怒斥他:“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苏冉会回敬老爷子:“我自己愿意。”
“混账!这就是你愿意做的事业?”
“是!”
是吗?这荒唐的节目,混乱的行程,他自己也不明白最初是为何开始的了,这一切真的是从自愿中滋生出来的吗?他一万个不愿意,可为什么迟迟离不开?
忽然电话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响起。
“小冉,你在哪?节目快开始录制了!”电话是达蒙叔打来的。
“马上回去。”苏冉挂了电话,起身走出去。
制作公司的摄影棚有些年久,镜子已经碎了一块。苏冉拧开水龙头,停了一会儿才有水流出来。苏冉就盯着镜子看,镜子里有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头顶的节能灯发着煞白的光,照着他一头毛茸茸、卷曲的棕色短发,尖尖的下巴,薄薄的、抿成一条缝的嘴唇,高挺笔直的鼻梁,却照不亮凹陷的眼窝。苏冉又往前凑了一点,躲在阴影里的眼眸才清晰起来,在许多块碎镜中碎成星光。
“自我欣赏感觉如何?”一个女孩的声音。
苏冉从镜子里看见夏之琪靠在洗手间门口,似笑非笑看他。
苏冉并不想搭理对方,关掉水龙头打算从夏之琪前面走过去。然而夏之琪忽然直起身子,挡在门口,挡住了苏冉去路。
“我找你谈谈。”夏之琪说。
苏冉往后退了一步,“可我并不想听。”
“你必须听,事关你们LastFriend。”夏之琪威胁道。
“那你应该去找公司谈,或者李达蒙、许子晏,你找不到我这里。”苏冉还是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夏之琪从手包里翻出两张照片塞到苏冉手上。
第一张是唐诗亲吻许子晏,苏冉翻到下一张,是唐诗在节目中摔话筒。他又把照片翻回来,盯着第一张看了好半天,干笑了一声:“Sowhat?”
“看来你唐诗和许子晏谈恋爱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喽?”夏之琪说,“苏冉,你是聪明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许子晏拒绝参演我的MV,这样一来,我的立场就太尴尬。许子晏不来,你替他来,反正你和他人气相当。不,其实你现在比许子晏还要红呢!”
“我?凭什么?”
夏之琪急了:“如果我把照片和视频透露给记者,LastFriend会怎样,你应该能想的到。”
“就算我替许子晏去了,你也不会善罢甘休吧?手里握着这么好的牌,不用多可惜。”苏冉看着手里的照片,漫不经心地问。
夏之琪楞了一下,转而笑了,完全不介意苏冉直接戳破了她隐藏起来的意图,“我是个刚出道的新人,无非是想蹭些热度,给LastFriend找麻烦,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苏冉慢慢地,一点一点靠近夏之琪,直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听到对方呼吸声,苏冉又盯着夏之琪看了看,才将照片摁回了夏之琪的手里。平日看着人畜无害的苏冉,就这么栖身上来,让夏之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始终没敢看苏冉的脸,更不知道苏冉在用怎样的眼神审视着她。夏之琪只是觉得,隔着照片摁下来的手,是烫的,有些用力过后的痉挛。
泰山压顶的沉默之后,苏冉撤回手,轻轻说了句:“你直接找我没有用,按流程来吧。”说完,把手插进口袋就走了。夏之琪回过神来,发现手里只剩下了唐诗摔话筒那一张照片。
夏之琪慌忙追了出来,却看到了苏冉懒洋洋的背影和迎面而来的许子晏,显然,一脸焦急的许子晏在找苏冉。
忽然,许子晏往前疾走了两步,叫了一声“苏冉”,紧接着就一把抱住了瘫软在冰冷地面上的苏冉。
夏之琪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惊呆了。不远处的许子晏盯着自己,眼里像着火了一样。夏之琪想到自己手里还握着唐诗的照片,便没敢往前去,而是向后退了两步,转身跑开了。
四下里没人了,许子晏才敢轻轻又叫了一遍苏冉的名字,可是却得不到丝毫回应。苏冉好像休克了一样,完全无意识地瘫软在他身边。
狭窄走廊顶棚洒下灰白色一片灯光,照亮这两个相拥的少年。
刚才看到的苏冉的表情,充满着痛苦、惊恐。他努力抵抗着来自身体昏睡的指令,却那样无力。四目相对时,许子晏觉得苏冉在向自己求助,可是苏冉又迅速收回了目光,像是在害怕什么,或者是躲避着他。
许子晏感到自己身体在颤抖,恐惧如烟雾一般慢慢吞噬着他。这是许子晏第二次直面苏冉忽然晕倒,苏冉的身体到底时什么回事?每周的例行检查,不可能是达蒙叔口中的“贫血”。
他在形体练习室里猝倒,额头重重磕在镜子上。
他独自练习舞蹈时,摔折了手臂。
他整宿整宿失眠,晨起倒在阳台的晨露里,浑身冰凉。
随着日程不断增多,苏冉身上的伤青青紫紫,越来越多,可是却从没见他皱一次眉。那么这长长久久的时光里,苏冉又是如何独自面对忽然失去意识的自己,对抗蚀骨的恐惧?
苏冉啊……
许子晏叹了口气。
睡梦中的苏冉闷哼了一声,下意识抓紧了许子晏的衣角。
苏冉和许子晏的手机相继响起。
“喂,您好,我是许子晏。”
“你小子在哪?苏冉呢?”电话接通,达蒙叔正准备推开LastFriend专属休息室的门。
“我和苏冉在一起。那个……达蒙叔,苏冉晕倒了。”
“又?我知道了,这边交给我,别担心。”
“达蒙叔,苏冉不会有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不会!”达蒙叔正色,“你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等我电话。”挂掉电话,达蒙叔又安顿李翊,“在房间呆着等我通知,估计今天行程有变。”说着,跨进房间的脚又出去了。
李翊“哦”了一声,百无聊赖翻着手机里的歌单,而耳机里却一直没有音乐响起。几百首歌,没有一首是他想听的。
最终,心神不宁的李翊再一次点开了今早收到的一条短信。
“李翊,在LastFriend中,你本是最有才华的那个,得到的关注却最少。DH会给你最华丽的舞台,但绝不提供让你高飞的机会。不做偶像,你的选择还有很多,见我一面,一切都会和今日不同。”
发信人:周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