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和许子晏的对话并没持续很久。
许子晏一个人站在阅世影业二十三楼的玻璃窗前,对着深沉的夜色发呆。
阅世影业本打算月底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新电视剧的卡斯阵容,但由于许子晏的加入,发布会提前了。
宋铭提出,许子晏必须在记者会公布苏冉退队的消息,宋铭的解释是:许子晏私下接剧,程序并不合规,DH如果采取法律措施,许子晏会非常被动,只有公开LastFriend解散,DH要雪藏他的消息,先发制人,向DH提出解约,才能在舆论上占上风。
既然要公开组合解散的事,唐诗或者苏冉的离队就必须拣一个爆,一件事情总要有个承担的人。许子晏不行,唐诗更不行,就只有苏冉了。宋铭还特意提醒许子晏,解约谈判各种细节与阅世无关,许子晏只能亲力亲为,也就是说,怎样离开DH,许子晏能依靠的仍旧只有自己。
许子晏觉得头疼,无比疼。
生活似乎把他逼到了一个修罗场,想要活着走出去,就必须刀锋嗜血。
许子晏强迫自己不断吞咽喉咙里涌上来的恶心感,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所有即将嘶吼而出的气流阻隔在胸腔里。
夜色凉薄如水,人也好似凝固了一般,蛰伏在窗前。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有可能,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忽然想起,去台湾之前和李翊通的那个电话,李翊最后轻轻地说:“许子晏,以前语文老师上课念经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破坏给人看,别说还真他妈精辟,美的东西就是用来破坏的,至于友情,大概就是用来背叛的吧。”
此时此刻想起李翊的这句话,许子晏头脑中轰然闪过电光火石,以前铺陈在他眼前的迷雾被这光亮瞬间驱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许子晏扶住窗框失笑:唐诗被爆出摔话筒丑闻,李翊提出解约,他和苏冉的CP在社交媒体炒得火热,继而媒体爆料组合内部不和,冷落李翊,紧接着,LastFriend一蹶不振,李翊成功跳槽新东家……这一桩桩一件件,有多少是巧合?又有多少是刻意安排的阴谋戏码啊!
李翊啊李翊,只是不知道,你那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
许子晏再忍不住,狠狠吸入满腹凉气,又狠狠地,着力地吐了出来。
天光逐渐从东方透过来,天要亮了,可许子晏却越来越焦躁不安。甚至连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都让他心烦。
来电显示出一个陌生号码,看格式大概是座机号,这年头,除了公司前台以外,许子晏想不出还有哪里使用座机电话。
“喂,你好,许子晏。”他疑惑地接起,电话里是微弱的喘气声。
“你好,请说话。”许子晏揣摩着对面的细微声音,忽然想起了什么,抓紧电话急切地问:“苏冉,是不是你?”
“我,是我。”对面那人小心翼翼道:“许子晏,你在哪儿?”
“苏冉,我不管你现在人在哪里,赶紧回家!你知不知道阿姨有多担心,你是小孩子吗?还玩离家出走这一套?”许子晏讲话有些凶,他几乎没用这样的语气和谁讲过话,所以自然是把苏冉吓着了,在电话里一句话没回。
许子晏叹口气,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苏冉,”他叫他的名字,“苏冉,听话,赶紧回家。”
“可是,我有话对你说……许子晏,我在公寓等你。”苏冉抿了抿唇,似是仔细思考了许子晏的提议,只是最后的答案却依旧固执。
“我很忙,大概这几天都不会回公寓。有话在电话里说吧,别等我了。”许子晏用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声音里透着疲惫,和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耐烦。
苏冉又沉默起来,犹豫着,拿捏着,不知该用怎样的语气来表达,过了一会儿,从凌乱的呼吸声中,许子晏分辨出了苏冉仿佛喃喃自语的声音:“许子晏,我,我马上要去英国和外公一起生活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去,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出乎苏冉预料,许子晏显得异常平静,他“哦”了一声,声音无波无谰:“去国外生活,很好啊。”
“你!”苏冉被许子晏的回答噎了一下,他想着许子晏总该问他为什么要出国,这样他后面满腹心事才能说出来啊。可是许子晏什么都没问。顿了顿,苏冉才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说了我不想去。”
“你不愿意?好想有谁逼你似的。”许子晏满是失望和嘲讽地撇嘴,“你不是一直都很有主意吗?你不喜欢粉丝,你气她们害死女爵,所以,你想都不想,连LastFriend都不要了。”
许子晏提起女爵,他居然敢这么轻松地提起女爵,苏冉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怒火一下窜了上来:“难道不是她们害死女爵的吗?女爵死了,死了!我难道连凶手都不能恨吗?”
“当然可以啊,所以你退团了,我也无话可说。”许子晏淡淡说。
“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无所谓!”苏冉举着话筒的手有些抖。
“哈哈,不重要,你说不重要,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别人为它的努力和挣扎!”许子晏大笑起来,笑声格外刺耳,仿佛脸上狰狞发狠的表情也随着听筒传递过去,“苏冉,你和唐诗私自开车出去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你决定退团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你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只关心自己!”
“无论我怎么做,反正你都会怪我吧?”另一边,苏冉也控制不住地歇斯底里起来,“那你呢,女爵被绑架的时候,你居然去和那些人协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也许早一点,就早那么几小时也好啊,我可爱的小猫就不会死了!”
电话里,是苏冉痛苦的低低呜咽,和对面无止境的窒息。
女爵的死,他们两人,是谁也越不过去了。许子晏悲哀地闭起了眼睛。
过了许久,他再次睁开眼,叹息道:“苏冉,每个人都在奋不顾身拼命挣扎,不是只有你受尽委屈”,说完便决绝地挂了电话,像是有什么迫着他,过了几秒,又暴虐地将手机摔在了沙发上。
许子晏大口喘着粗气,眼泪如同汗水一样轻易洒落下来,直到他全身脱力瘫倒回沙发里,他一下子想明白了。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只会相互撕咬着窒息而死吧。
放手吧,成全吧,活着吧,就活自己吧,就自己活吧。反正苏冉和唐诗两个人,谁也不会真的因为他而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