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赵十七,本官问你,你刚才神情激烈,可是薛五的供词有不真之处?”
“大人明鉴,小奴从仙子岗跑回家,正看到薛奇薛五和一众家丁把小人的宅屋围个严实......”
“慢着,你深更半夜去仙子岗作甚?”
冷大人不解,打断了赵十七的话。
“实不相瞒,大人,我半夜去仙子岗正是为了埋藏那个黑碗,那之前几日,薛管家逼迫我愈加厉害,我不敢把黑碗放在家中,寻思找地方埋了,所以就去了仙子岗。”
“方才你说跑回家,那你为何要跑呢?”
“大人,我,我在仙子岗林子里撞见一起杀人案。”
“杀人案?公堂之上你不可诳言乱语,胡诌编排。”
“大人,小奴不敢,小奴是真撞见杀人案,其杀人手法诡异,令人胆寒。”
“哦?说来本官听听。”
冷大人来了兴致,捋着胡须眯起眼睛,神色也凝重起来。
“昨夜,我去仙子岗找了一处逼仄僻静的地方埋好了黑碗,做了标记,往回走的途中,隐隐听到‘嗬嗬’‘嗬嗬’的声音,这种声音实在无法形容,直教人头皮发麻,可我胆子虽小但好奇心极重,就顺着声音往里寻,走的近了我便伏在地上借着月光向林子里望,正看到一个人拿着刀子把一个女人的头颅割了下来,他的动作很慢,那种慢不像是没有力气割不动,倒像舍不得,之后的动作更加可怖,那个人站起身把女人的头颅举在眼前,却不是对视,因为女人的头颅是头心朝下,脖颈朝上,突然,那人双手撒开,头颅“咚”的一声落在地上,那落地声音既闷又脆......就像就像,大人,就像小奴给您老磕头的声音......”
冷大人顿时头心一硬、脖颈一凉,这山野游畜真说得一口好故事!碍于凶案线索,无奈静听下文,只是眉头深蹙,心里这个不舒服。
“我正大气不敢出,那凶手却突然向我转头!”
说道此处,赵十七嘴里似被人塞了秤砣,舌头和喉咙被压的死死的,发不出声。
此时大堂西梢间踱出一名美少年,剑眉星目,面如白璧,身材修长似白鹤,步伐轻盈无声,几步便落在冷大人身旁,堂下薛奇、薛五一众人心中不免感叹,这就是九津县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心心念念却不得一见的“长随小师爷”洪年了。
“老师,原告的这段凶案陈述是否也记录在本案的案卷中?”
“一并记录,其是否真实或有无牵连尚不得知,先记录即可。”
“是,另外,学生可否把自己的热方巾赠与这苦主,学生不忍看到这被烟火熏伤的面容继续流血流脓......”
冷大人心想,年儿这孩子到底心善心软,遂点点头,应允了。
洪年轻步下堂,在赵十七身边蹲下,把刚刚在热水中浸过的雪白的方巾,塞到赵十七手中,随后在其肩头拍了拍,表示安慰,便起身回到后堂。
“后来呢?”
“赵十七?”
“赵十七,本官问你话呢!”
赵十七伏在地上哆嗦着身体,汗水直落,浸得青砖大片湿渍,冷大人的话似充耳不闻,众人疑惑之际却忽然跃起,在公堂下手舞足蹈,放生狂笑,笑声尖利,神态癫狂,仿佛听到了天下第一好笑的笑话。
众衙役回过神来,围成一圈,举起刑杖架住赵十七,令其不得靠近堂前半步。
章群也未料到这一幕,急站起身,向堂下叱喝,
“赵十七!你何故如此,有甚可笑?”
赵十七被刑杖制住,也许是笑得累了,声音渐弱,喉咙里只有‘嗬嗬’的怪声,却仍大张着嘴巴,仰着头,脖子上的青筋似要爆裂,身体仿佛仍有蛮牛余力,不甘似得扭动,汗水口水血水在阳光下甩得晶莹四射,就像十好几人正叉着一条大鱼在火上烤。
“郎中,快上前查看!”
“是,是,大人。”郎中适才早躲在衙役身后老远,此时得令,急忙爬滚上前,不时搭着赵十七乱摆的手腕,不时用手在赵十七眼前挥舞,且嫌且惧的这一通折腾后向冷大人回禀道,
“大人,这游畜,他,他疯了!”
“疯了?”
冷大人眉头不展,心中沉吟,这好端端的怎地疯了。
“你可仔细查看?”
“回大人,赵十七哭笑无常,气若游丝,脉象急乱,瞳子无光,这就是疯了啊,此人身受大难,定是神志被重创所致。”说着郎中也叹息一声。
说话间赵十七身体也不再扭动,只是瘫软在刑杖上,似被人抽掉了脊梁骨头般。
“放开他吧......”
冷大人心生不忍,摆摆手说道。
赵十七被衙役扶到东面跪坐,西面却传来一声窃笑。
众人依声寻望,薛五赶忙收敛喜色,急急向前跪下,整了整前襟,朗声道,
“大人,这原告赵十七,本就是疯子,这疯子信口都是胡言乱语,他的诬告如果做得了准,那不是太可笑了些?”
冷大人没有搭理薛五,仍是向赵十七望去,轻声问道,
“赵十七,你听得见本官说话吗?”
赵十七神情呆滞,许是歇息片刻有点力气了,口里应了声嗯。
冷大人瞧赵十七有反应,急忙从堂上走下来,来到他身旁,
“赵十七,你刚才状告薛五、薛奇之事可还记得?”
“嗯。”
“那仙子岗里杀人案可还记得?”
赵十七听闻仙子岗,眼球缓缓转了起来,表情有了变化,似怕人一般把头伸在冷大人胸前,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撕扯出来的,
“我看你这老头像个老实人,就不妨悄悄告诉你,那仙子岗有贼子杀人割头,你可小心,走路避开些!”
赵十七神情紧张,缩着脖子四下警觉的望了望,继续说道,
“那杀人贼子把割下的人头当玩物耍弄......”
冷大人也跟着紧张起来说,
“你不怕吗?”
“我怕?笑话,我乃昊天无上至尊超级无敌无法无边至真高祖上帝,那小小的贼子见我下凡,早已吓得五体投地,变成了臭虫,被我一脚踩死!哈哈哈哈......”
冷大人一愣,气急,叱道,
“大胆!竟戏弄本官!”
又一想,这赵十七许是真疯了,这才甩了袍袖,起身回座。
薛五见此,忙道,
“大人,这案还需再审吗?一个疯子戏弄公堂才该治罪啊!”
冷大人捋着长须,眼皮不抬,
“薛五,你上来。”
“大人有何吩咐?”
“你上来,咱来换换衣服,我看我这身袍子你穿正合适,还有这顶官帽也一并送你,如何?”
薛五听得此言又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
“大人,小奴知罪,小奴狗胆,莫要吓小奴呀......”
冷大人听着薛五咚咚咚磕头声,想起赵十七适才讲的杀人案,心里不禁腻歪,挥手阻止道,
“哼,你跪好了便是,莫要磕头,再长舌多言我令人掌烂你的嘴!”
冷大人重新整理思绪,不禁感叹,坐堂审案二十年,还从未遇到原告当堂疯了的,真是人间无常,世事难料。
章群见此情形,立刻凑近公案,轻声问道:“大人,原告疯了这案子可如何审理?”
“老先生不必多虑,此案还有人证。”
随即拾起公案上的诉状,吩咐洪豹传人证。
“传人证鱼宝宝入公堂!”
昨个彻夜未眠,鱼宝宝正感到一丝困倦,听到传召立刻打起精神,步伐利落的进入公堂,见到赵十七疯疯癫癫口水鼻涕满脸,眉头不禁皱了皱。
“学生鱼宝宝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大人,今日学生以人证身份于此,站着无妨。”
冷大人仍旧招手令衙役搬了张椅子摆在公案右侧。薛奇看在眼里,心里不忿,这个鱼宝宝是个什么东西,我堂堂贵姓薛家少爷还跪在这,县太爷竟然给他椅子坐?正欲开口多言,又想到方才冷大人怒吼自己的狠厉样子,胆虚了不少,且跪着没敢吱声。
旁边的薛五也在心里嘀咕着,鱼宝宝,这个名字怎么感觉在哪听过?看其衣着鲜亮,难道是哪个贵姓家的公子?
“鱼宝宝,你做人证,就把昨夜看到的情形说说吧。”
“是,大人。”鱼宝宝朗声说道,“昨夜子时,我与本县捕头冷战因寻失踪女子在前往栗山的途中看见一众歹人烧屋杀人!地点正是赵家庄。”
鱼宝宝冷眼瞧了下薛奇和薛五继续说道:“我与冷战见状,策马疾奔至跟前才救下赵十七,但屋内的人已经在火里出不来了!”
“大人,冤枉!昨夜这人是和冷捕头一同出现在赵十七家,可说我们烧屋杀人,可是妄加揣测!”
薛五急忙争辩!
“鱼宝宝,你和冷战看见屋子着火时离的有多远?”
“大概六里。”
“具体说说。”
“我看见有十二人行凶,其中七人手持长钎围住着火的屋子,有人从门窗逃生,这七人便使长钎扎刺,使得屋内人无法逃出,另外五人,其中堂下跪着的这二人在一旁站立,另两人制住赵十七,余一人作为打手,在赵十七身上拳打脚踢!”
“荒谬!子夜时分且山丘起伏,这人说他能看见六里外?”薛五又插嘴道。
“鱼宝宝,你可看得再具体些?”
“回大人,我在六里外便看见持长钎者中,有一着灰色短棉坎肩的误扎了另一个着黑夹袄的,这被扎的宽脸酒糟鼻,印堂有一小手指盖大小黑痦子!扎的位置是后腰!”
“来人,把这等容貌的家丁带到堂上!”
“小人薛二四给大老爷磕头!”
“薛二四,昨夜你是否被人扎了一钎子?”
薛二四正迟疑不敢作答,就听到身后一声轻轻的咳嗽。
“大人,小奴没,没有。”
“撒谎愚弄本官,可是要挨板子的!”
不待薛二四回话,便传令下去,
“来人,把这薛二四的上衣扒了!”
两个衙役上前把薛二四上衣扒了后摁趴在地,后腰上果然有一伤口,一看便知为尖物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