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子很有兴致地在偌大的酒楼长廊里闲游着，东看看西摸摸，看到回廊下圆桌矮凳都好奇地过去坐一坐，看到桌子上摆着的查茗忍不住倒了一杯自己细细地品着。
看着楼上楼下忙碌的小二和客人，郑公子感慨道：“能出来走一走，真好啊。”
这时，就见一间客房的门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客商急慌慌往一楼厕所方向去，房间里传来同伴的呼声：“老刘，得快些上来，我们上午争取核算完！”
老者捂着肚子回头应和道：“知道了，我会很快！”
郑公子有些好奇，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就忍不住过去看看，透过门缝就见一间宽敞的客房里摆着一个方桌，上面摆满了蓝皮的账目，三个老者正在聚精会神地伏案执笔，手中的迷你计算器按得飞起，就连郑公子进了房间都没察觉。
郑公子认得中性水笔和计算器，户部侍郎赵铭早就给他展示过，只是无缘使用，现在看这些年纪不小的商客用的如此纯熟，那么多巨额数字算起来效率飞起，郑公子就忍不住满意地点头。然后就随手拿起旁边一本黑皮的练习本，上面是用新式表格重新统计的账本，郑公子觉得条理清晰、类别明了、十分便捷，就是上面的阿拉伯数字他看不太懂，但不妨碍他内心对这种记账方式的认可。
郑公子是个务实而虚心求教的人，不懂就要问，他就拿着账本笑着对一个青衫老者问道：“这位老人家，这个新账目十分新奇，郑某十分感兴趣，能请教一二吗？”
算账的三人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陌生人，忙得不可开交的三个老者立刻怒了，最近的那个老者一把夺下郑公子手里的账本，站起身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是我们花了几百两银子，辛苦这么多日夜才学会的新账目，你想学就自己花钱听课去，我们忙得很没空让你请教！走，赶紧走！”
那个老者说着就开始往外撵人，郑公子身边的中年人立刻就要辩驳，却被郑公子拿眼神制止，二人就被那个老者给赶出了房间。
“公子，这些人太无理了！”白脸中年人用有些尖细的嗓音说道，眼神瞪着被轰然关闭的房门，愤愤不平地说道。
郑公子却苦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今天就是出来散散心，看看长安百姓真实的生活的。是我们打扰了人家，你就别委屈了。”
白脸男子连忙换上恭维的笑容：“公子大肚能容，小的钦佩不已。”
郑公子指着白脸男子哈哈大笑，说着就要转身去别处看看，但每个房间情况都差不多，基本都是一群头发花白的中老年人在那里刻苦学习，还看到了户部侍郎赵铭。相比之下，四十岁上下的赵铭，已经算是个年轻人了。
郑公子看着他们专注而痴迷的样子，感叹道：“这些都是做久了生意的商客，他们最能体会这种新账目的价值，新账目取代就账目已经势不可挡。回头先让户部、兵部等各司衙门的日常账目试试效果，若是比较理想就推行到天下州府。这也算是吴天为大唐做的一点贡献吧。”
白脸男子谄媚地笑道：“公子英明！”
他们一边走一边看，对新账目的价值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已经在思考今后推广和考察事宜了。好东西就要拿来造福社稷！
他们经过一个比较大的会议厅，里面传来几个年轻人的声音，口音怪怪的。
“我说嘛，不会都是群老家伙在学习，还是有年轻人追求上进的，大唐的未来还是得靠年轻人才行。走，我们去看看，勉励他们一番！”
郑公子兴致大起，就往会议室那边去了。
透过门的缝隙，就见前台摆着一个偌大的黑板，上面写着表格公式。台下摆着几个书桌，上面是账本、练习本和各种笔齐全，几个衣着打扮怪异的人正聚在一起。
可惜不是学习，而是在……
“乌兰，这是我们吐蕃最有名的牦牛肉，是蘸着马奶酒熏出来的，你尝尝可好吃了。”一个脸色黝黑的少年，手里捧着一小袋切成碎丁的东西，对着一个穿白衣的少年显摆道。白衣少年坐在那里被人围着，看不清楚模样。
而旁边一个头戴围巾、脸长如马的白脸年轻人也一脸恭维地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刀，笑道：“乌兰，这可是我们大食国最好的工匠，用陨石打造的匕首，削铁如泥，价值千金啊，送给你吧！”
白衣少年用怀疑的口吻道：“这刀真有这么厉害吗？”
说着白衣少年就站起身来，竟然比围着他的几个男子都要高，他侧对着门的方向，只能看见他纤秀高挑的身姿、乌黑如瀑的秀发，还有一角可以绝杀的完美侧颜。
但这一眼就让郑公子觉得惊艳，忍不住就想看他真正的容貌。
只见白衣少年拿起那把刀，抽出来在天上划了两下，然后竟然用那把刀当叉子叉了一块牦牛肉放进了嘴里，露出开心的笑容，用手在黑脸少年肩上轻轻一拍，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说道：“杜松，你们这牛肉还是挺好吃的，回头我请你吃烤全羊，我的手艺可好了，你一定喜欢的！”
而黑脸少年激动地说道：“太好了！不过，我知道附近就有一家突厥的羊肉馆，手艺也很地道了！要不晚上咱们就一起去吧，我们一起烤！”
黑脸少年一脸期待地等着白衣少年的点评，白衣少年想了想摇摇头：“不行，晚上我得去南边施粥，那些百姓现在没人管，太可怜了。我们还是改天吧”
黑衣少年失望地叹了口气，乌兰就把吃牛肉的刀用作业本擦干净，对马脸青年道：“这刀用来切羊肉倒是挺好，就是太贵了，我可不能要，不过还是谢谢穆桂你的好意了！”
马脸男子有些失落地接过被切过牛肉的宝刀，默默地还回刀鞘里。
旁边一个罗圈腿的秃头矮个子用别扭的汉语恳切地说道：“乌兰，我地可以一起去帮忙吗？在扶桑时我就曾经常熬粥分给穷人吃，我滴也是个好人——”
白衣少年转身对他甜甜一笑，真的是百花盛开般明媚绚烂。见多了美女的郑公子也不由地心头猛跳。
乌兰在罗圈腿已经秃的发亮的头顶轻轻一敲，嗔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你学习那么差，能把自己的作业按时完成就不错了，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加油哦！”
罗圈腿沮丧地摸摸自己的头，回去写作业了。
郑公子却不小心一个没收住，踉跄了一下推开了门，众人以为是吴天来了，都吓了一大跳，但看清楚是两个陌生人，舒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愤怒。
乌兰率先过去理论，她气鼓鼓地抱着胳膊瞪着眼睛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未经允许就在门外偷窥，乃宵小行径！你们必须道歉！”
那几个国际班同学也都过来给乌兰撑腰，一个个掐腰瞪眼、横眉怒目的，郑公子尴尬地摸摸鼻子，心里竟然不觉得生气。
他指着会议厅的黑板和书桌上的账本、水笔，又看了一眼乌兰嘴角没有擦干净的一粒肉末，好奇地问道：“你们也是这什么账目培训班的学生？”
乌兰瞪眼道：“是又怎么样？别转移话题，你还没道歉呢！”
郑公子都已经记不得上一次道歉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但他觉得这几个年轻人尤其是这个高挑少女实在有趣的很，就有些不自然地拱拱手笑道：“抱歉，抱歉，刚才闻到里面的肉香就忍不住过来看看，一不小心打搅了各位学习，实在是抱歉啊！”
乌兰这才消了怒气，依旧警告道：“你刚才的确是看到我们是在学习是吧？出去若是胡说，我不会轻饶你，明白吗？”
白脸中年人脸色有些难看，却被郑公子不露痕迹地制止，郑公子诚恳地说道：“郑某人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胡言乱语。为了表示诚意，我愿意出一百两银子作为施粥钱，为百姓做点事情吧。”
说着，郑公子一抬手白脸中年人就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乌兰有些意外地看着不像虚情假意的郑公子一眼，竟然没有收他的钱。
而是大大方方地笑道：“现在我已经不生你们的气了，你们走吧，我们真的要学习了哦。”
说着，大食人穆桂和吐蕃杜松就站出来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郑公子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被撵了出去。
他身边的白脸中年人脸色再也挂不住了，沉声道：“竟敢如此羞辱您，回头——”
郑公子淡淡一笑：“算了，算了，今天主要是来找吴天的，这些刚服教化的异邦人，跟他们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说着他又瞥了一眼旁边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翻动书目和鼻尖的沙沙声，微笑道：“如果来得及，晚上我们也去城南看看。”
这时，吴天才听到动静过来查看情况，就碰到了郑公子主仆二人。
郑公子和吴天相互打量着对方，吴天觉得此人气度非凡、非富即贵，而郑公子觉得吴天身上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气质。
郑公子先开口问道：“阁下也是来学习新账目的？”
吴天哈哈笑道：“我是教新账目的，听到动静过来瞧瞧是不是偷懒。在下吴天，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郑公子主仆对视一眼，都在心里道：“总算是找到正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