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回忆了很多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回忆多久。大概很久，大概已经回忆完毕。所有的事情化作一道光，让他觉得无力面对。不过，对于在他人生中过往的人们，他还是心存歉意的，他觉得至少自己的良心还在。
一醒来，恶臭味扑鼻而来。
李元坐起来，头痛欲裂。
暗红色的亮光照亮了他四周的景象：另外十一个人散落在周围。“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红兮兮的颜色、上面带着褶皱和血丝一样的东西。这个环境似乎是活着的，好像有着自己的气息而一动一动。李元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通道”。
一个很大的声音在“通道”的黑暗深处尖叫。像是一个人的尖叫、又像是一种动物，也像是某种生锈的钢铁互相摩擦的声音。
李元的手触碰到了谁的头发。射手座女孩躺倒在地上，李元伸手去摇她，射手座女孩哼哼了一声，慢慢地将脸转过来。
另外几个人中也有人缓缓站了起来。
“好臭！”水瓶座女孩捂住鼻子。
“像旅游景点的厕所。”白羊座扶着“墙”站起来，随即收回手，因为她发现“墙壁”是软乎乎的质感，一动一动。
“这是什么地方？”巨蟹座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有谁拉肚子了吗？哈哈哈！”双鱼座大笑，笑声中带着埋怨。毕竟他是被大家顶下来的。
“什么鬼地方！？”双子座大眼女孩抱怨道。一脚踢向“地上”的一个凸起的褶皱。那个褶皱很快移动了一下，像是皮肤下面的液体被踢得位移了一下。双子座吓得向后退了几步。
“这地方是活着的么？”十二人中一个梳着油头的年轻男人说道。脸颊瘦长、戴着细框眼镜。
“你说呢？”水瓶座女孩反问道，“一看你就是人模人样的聪明人，肯定在哪个赚钱的行业里高就。”
“呵呵，”细框眼镜油头青年微微一笑，自顾自摸着“墙壁”研究，一边说，“我代号是天秤座，在被带到这里之前是XX金融公司的总监，嘿，算不上什么高档职业。”
“哎呦喂，XX金融公司还算不上高档职业？那您把我们这些人放到何处去？”水瓶座女孩用尖细嗓子讽刺道。
“这位美女，”天秤座回头，微笑道，“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从这一环接一环的困境中逃离出去，而不是用外面世界的无用虚荣来破坏团结。”
李元忽然觉得天秤座算是说了句人话。
“刚才可没见你这么明理啊！怎么现在就装得大度英明了？”水瓶座女孩忽然急了，瞪眼看着天秤座。
忽然有电击声穿过“天花板”和“墙壁”，“天花板”和“墙壁”抽搐了几下。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十二个人下意识地靠在一起，四面张望。
一个巨大的影子投射在暗红色的“墙壁”上。影子每走一步，暗红色的“墙壁”就抽搐一下。
影子越来越大，每靠近一点，影子驼着的背就越驼。最后高过了“墙壁”，投影到了“天花板”上。
水瓶座女孩拔腿就跑，可是才跑了一步就面朝地平摔在地上。
“我、我的腿不能动了！”她焦急地大叫。
双鱼座大汉忽然也直勾勾地倒在地上，说道，“手脚不听使唤了！”
“来了——！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远处的黑暗传来，伴随着越来越大的影子。
接着，一种刺破耳膜一般的响声从黑暗深处发射出来，像是用生锈的铁锹剐蹭粗糙的水泥地面一样。
十二个人吓傻了。李元拉着射手座女孩的手就往后跑。白羊座也跟着跑起来，而且跑得更快。巨蟹座两腿发软、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瘦小的狮子座老头跑得飞快，一下超过了所有人。双子座大眼女孩一瘸一拐跑在最后。
“通道”的黑暗深处，声音越来越大，脚步声越来越快，感觉就要迎面扑来。
李元和射手座跑了一会儿，发现另外六个人在这危急关头则动弹不得，扭着身子呼救。水瓶座女孩的问题是最严重的——她甚至连身躯都无法扭动，就这么僵直地面朝地倒着。但可以听见她扯破嗓子的喊叫声。
“一定是刚才的汉堡薯条！”射手座女孩喘着气对李元说道。
“快跑啊！”白羊座回头朝李元和射手座女孩喊道。
此时狮子座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他们怎么办？”李元自言自语道。
“快跑吧，我们没有办法的。”射手座女孩拉着李元的手叫道。
李元挣脱开射手座女孩的手，跑到双鱼座大汉旁边，大汉扭动身子靠近李元。
“快救救我，哥们儿！哥们儿，别走别走！”双鱼座大汉叫道。
李元抓起双鱼座大汉的胳膊，用尽全力向后拖拽。双鱼座大汉向后挪动了一些，但这个速度肯定无法逃过即将铺面而来的那个东西。
巨蟹座跑了过来，抓起双鱼座大汉另一只胳膊，一同向后拖拽。双鱼座大汉便被拖动起来。
“别丢下我啊！啊啊啊啊！”水瓶座女孩面朝“地面”，大声尖叫。
“哈哈哈哈！”天秤座歪倒在地，上半身靠在“墙角”，笑道，“没用的，他们一次只能救一个人。你喊破嗓子也没用！”
“去你的！老娘要活下来！滚你的臭不要脸！你也大难临头了，还笑得出来！？”水瓶座女孩大骂。
“哈哈哈哈哈！”天秤座大笑，他也一动不能动，“反正我也没少赚黑钱，算了算了！荣华富贵也都见过了，女人也都......嘿嘿嘿，算了算了！”
“人模狗样的臭不要脸！我最恨的就是玩金融的，臭不要脸！”水瓶座女孩骂道。
“彼此彼此，再过几秒钟，我们都彼此彼此。”天秤座微笑道。
“通道”尽头的响声再次响起，这回所有人都听清了，这声响不是铁锹剐蹭地面，而是如同某种超高音的尖叫，快将所有人的耳膜震破。
李元和巨蟹座加快脚步、拖着双鱼座大汉向后跑。
“快点！”射手座女孩在后面大喊。
影子越来越大，“通道”深处的尖叫声忽然高扬后戛然而止。
“通道”深处的影子消失了。
所有人安静下来，汗水铺满了脑门。
李元、巨蟹座、射手座女孩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通道”深处。白羊座也在后面暂停脚步，静静地望向“通道”深处。
李元发现“通道”不再是暗红色，看不见“血丝”和褶皱，取而代之的是暗黑色。整个“通道”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他向前望去，前面部分的“通道”仍旧是暗红色。
忽然，李元明白了什么！
那暗黑色就是刚才的巨大影子！
巨大影子发出飓风一般的声响，从“天花板”、“墙壁”直扑下来，一下吞噬了躺倒在地的水瓶座女孩、天秤座男人和其它动弹不得的人们。
双鱼座男人的下半身也被黑影覆盖，被迅速往下拽。
李元和巨蟹座赶忙用力将他往上拖拽。白羊座也跑来。三人一起用力将双鱼座拉了出来。
“他们被吞进去了！”双鱼座大汉尖叫起来，指着后面。
黑影消失了，“通道”又恢复了暗红色，“血丝”和褶皱再现，继续一动、一动。
但地上躺倒的五个人全不见了踪影。双子座大眼女孩已经在李元和巨蟹座拖拽双鱼座的时候超过了他们，超过了黑暗影子覆盖的边界，逃了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射手座女孩大喊。
“到底是怎么了？”双子座女孩哭道。
“我、我差点被吞进去！哥们儿，大、大姐，谢、谢谢你们.......”双鱼座大汉躺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听说把一个人的认知体系打翻只需要一个反例，那么——发现这个反例的人就会彻底疯狂，甚至成为这个反例系统中的一部分。我所一直惧怕的噩梦终究成为现实了。”白羊座说道。
“我已经接近疯狂了。”射手座女孩说道。
李元、射手座女孩、双子座女孩、白羊座、巨蟹座和被大家拖着的双鱼座大汉急需艰难地沿着“通道”向前移动。
不久，他们来到了暗红色“通道”的尽头——一面暗红色的“墙”。
狮子座面对“墙”站着。
“狮子座，”巨蟹座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问道，“你跑得最快，全然不顾我们。”
狮子座仍旧面对着暗红色的“墙”，不做声。
“我们怎么出去？”白羊座仔细观察着横亘在面前的这堵暗红色的“墙”。
“我们出不去的。”狮子座忽然笑嘻嘻地回过头来看着大家。
“总是会有办法的。”李元说道，一股无法抗拒的凉气从心底里升起。
“打破你自己的认知才行，嘻嘻嘻嘻......”狮子座咧嘴笑着，瘦小的身躯佝偻着，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怪石嶙峋般的牙齿。
“打破我自己的认知？”李元疑惑道。
“如今发生的一切早已打破了我们惯常的认知，或者可以说是为了打破我们惯常的认知而呈现给我们的，”狮子座边说边嘻嘻地笑道，口水丝从牙缝里垂下来，“如果我们自己再不打破惯常的认知，我们在这里还有希望吗？当然没有！”
说“当然没有”的时候，狮子座的三角眼忽然瞪得老大、布满了红血丝，秃脑袋上仅存的几根头发根根竖起、像是张牙舞爪的水草。
“认识到了吗？”李元问大家。
“我能够感觉到这些事情都是真的，”白羊座说，“如果......如果我能离开这里的话，我得重新审视‘算命师’这个职业了。”
“我已经打破了！”狮子座忽然大笑起来，张开血盆大口。
说着，他把一条干瘦的胳膊直插进暗红色的“墙壁”里，暗红色的“墙壁”抖动了一下，整个暗红色的“通道”抽搐起来，像是一条巨大的蛔虫受了电击一样。“通道”内所有的“血丝”暴凸、褶皱紧缩，一切都在颤抖，不是那种地震般的震动，而是生物一样的抽搐。
狮子座把胳膊的后半段也慢慢插进“墙壁”，一直没过他的肩膀。接着，他在里面慢慢地搅动、搜寻着什么。整座暗红色“墙壁”里面发出黏糊糊的“啪嗒、啪嗒”声。这声音让李元想起七岁时候在肉铺店里看到肉铺老板切肉时发出的声响一样。
啪嗒、啪嗒。
李元感到内心的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发出了刺耳的呐喊。他捂上耳朵、蹲在地上。
七岁时候的记忆再次涌现：大街上那对焦急的男女、七岁的李元惊恐的眼神、夕阳余晖勾勒出的黑暗中肉铺老板切肉的身影。
狮子座仍旧在搅动、寻找。
射手座女孩、双子座女孩、白羊座、巨蟹座和靠在一边的双鱼座大汉目瞪口呆地看着狮子座。所有人的汗水都滑到了下巴尖。
狮子座也是大汗淋漓。此时的汗水已将头顶的那几根头发濡湿，耷拉在大脑门上。三角眼眯成了缝隙。
“有了！嘻嘻嘻！”忽然，狮子座的小眼睛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狮子座用力转动着什么，暗红色“墙壁”里面发出金属的声音——“咔嚓！”
“快来帮忙！”狮子座喊道。
众人一愣，接着走了过去。巨蟹座拉着狮子座另一条干瘦胳膊、白羊座拉着巨蟹座的腰、射手座拉着白羊的腰、双子座拉着射手座的腰，李元拉着射手座的腰。大家一齐用力。
狮子座满脸青筋，大喊：“哇呀呀呀呀！”
暗红色的“墙壁”拱了起来，接着像肌肉组织的薄膜一样破开，一道黄铜色的金属大门从里面破壁而出。
黄铜色大门被拉开了一条门缝，但足以让大家一个一个通过。
狮子座双手用力，扯断了挡住门缝的最后几条连接在一起的“肌肉组织薄膜”一样的东西。
“进来吧，我可是救了你们一命，哦不，是六命。嘻嘻嘻......”说着，狮子座率先走进金属大门里面。
大家拖拽着双鱼座大汉，跟了进去。
一进门，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李元打了个寒颤。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彻彻底底的漆黑。
李元一边拖拽着双鱼座大汉，一边下意识地回头，他总觉得有个东西跟在后头。他看不见那个黄铜色大门了，因为刚才的“通道”也是昏暗的。没有任何光亮作为坐标，李元的心头蔓延出无限的恐慌，这恐慌就像是一头巨大的、无法估计大小的、暗黑色章鱼，用黑色的巨大触角爬满了李元的心头，盖住李元，试图将他吞噬。
李元对黑暗的恐惧使他的内心发出渴望光亮的呐喊。可是一切都遥不可及。
他能听到内心深处有一个庞大的合唱团，不停地唱着令人焦躁的旋律——阴森、无尽、空灵的旋律。
忽然，一道光出现在了眼前。根据那道光的大小和形状，李元知道离他几步之遥有一扇敞开的门，这扇门里面有着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