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相马家外的街区虽然静得出奇,但所有居民都不约而同的从窗口往下望着。
在街道的末尾,熟悉的乐器声再次传来。
这十年里死了很多人,也有很多新生命出生,只有这每月游街的步撵从未变化。
绪方家的女儿也趴在自家的窗口处,与哪些或狂热,或恐惧的观众们不同,她的眼神带着困惑与矛盾。
今天下午当大姐头时还能强撑起胆量,然而此刻的绪方却提不起丝毫的叛逆。
从小到大,她受到的教育里,最核心的一点就是:神是至高无上的,神需要子民的奉献。
可绪方没有感受过神的伟大,神只带走了她最敬爱的兄长,今天,神又要带走某人了。
步撵最终停留在了相马夫人的门前,两位侍女扶着依旧茫然的明东走到了神的轿前。
下一刻,让两位毕恭毕敬的侍女为难的事情发生了,她们需要将明东送到轿子里面,但明东却驻在了原地,侍女们暗暗使劲也无法拖动。
“神祭大人?”一个年龄较小的侍女都快哭出来了,天知道她面对着那个相貌怪异的古源坊大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这时在各家阳台上围观着的平民们虽然依旧不敢出声,但心中却起了疑惑,往日神祭时从未出现这种停止不前的状况。
一部分奉献过神祭的家庭更加清楚,不管当时被选中者是否同意,在献祭的当日都会被前来接引的使者控制住心神,因此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绪方捂住了嘴,她难以想象相马夫人会将那位年轻俊朗的傻哥哥奉献出来。
虽然将人的价值来做比较实际上没有任何道理,但她就是不希望这个傻乎乎的哥哥接受这样的待遇。
拉着母亲的衣袖,她想说些什么,却想起了早些年自家兄长成为神祭的场景,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我们非得这样吗?一定要让我们的亲人……送死吗?”
“别这样说由佳,”满脸憔悴的女人麻木道,“那是对神的奉献……”
不忍再去看下方的场景,绪方抓着母亲的衣裙跪了下来,就连哭泣也不敢大声。
明东这边也出现了新的情况。
古源坊不愿再等待,他催促侍卫的声音就像是两块铁片在摩擦,尖锐刺耳:
“为什么,加藤?”
靠在院墙边看戏的加藤闻言掐掉烟头,走到明东的身边道:
“不好意思,古源坊大人,这个少年一直很听话,我忽略了对他进行意志的操纵。”
声音虽然很小,但其中并未传达多少敬意。
“不好意思了小子。”
加藤走到明东面前,注视着他茫然的双眼,一只猿猴从加藤的眼中跳出,投进了少年深潭般晦暗的心中。
但这一眼就是数分钟,两人都僵持在了原地。
古源坊实在不耐这种在大庭广众下处于被动的状况,他掀开帘布,非人的头颅上戴着一个黑白的面具。
啪
古源坊抓住明东的肩膀,想就这样将其带走,不过明东没动,反而是加藤被这一巴掌给解脱了。
他坐倒在地,心神动摇,不顾古源坊的威严,几乎跳到明东面前,拉住了他:
“那是什么!你脑子里的那个人是谁?”
这一幕让所有群众,包括为古源坊抬轿送行的神侍们都楞在了原地,自古源坊接手东町以来,今天出现了太多的第一次了。
可加藤现在管不了这些了,刚才他想用能力操纵明东的心智,但明东的意志湖里不像常人一般;比如偶尔映出画面的识海,或者动摇的具象化城镇,不管如何,正常人的意志湖都是完整的。
而明东的意志湖充斥着破碎的画面,那几乎填满了整个大脑。
最让加藤印象深刻的是,在一片由无数魔兽构成的深渊之下,一个男人支撑着整个魔兽天堑,仿佛是在保护身后的土地,那些嘶吼着的魔兽形成的壁垒几乎封闭了半个世界。
男人就是这块壁垒下的一粒微尘,然而就是这粒微尘,让塞满天空的怪物不得寸进。
加藤被一幕幕场景震撼着,有的波诡云谲,有的惨烈无比,仿佛在他不知道的世界角落,有着这样一支军队,一个人在与神魔对战。
他们对抗的神魔不是古源坊这样的存在,是不可触犯威严的,真正的……古妖。
但加藤不知道的是,随着他对明东意识湖的探究,那些一直破碎无序的画面被梳理、被重组。
在他被古源坊打断探索的同时,明东脑海里的无数光景最终化成了一幅图。
“回答我啊!小子!”加藤仍旧不依不饶推搡着明东,“你到底是谁?”
古源坊早已退开,他既不想与加藤争执一个祭品,也不能那样做。
这场闹剧好像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加藤摇晃的那个年轻人突然站定,像一块顽石一样纹丝不动。
啪!
明东抓住了加藤的手,后者望着这个羽衣飘动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他有这么高大。
他的脸隐没在阴影里,眼睛亮得吓人,抬头望向夜空,却看不见期待的太阳。
“我睁开了眼,可惜您看不到了。”
加藤可不会给明东莫名的吊唁留下空挡,只是一愣神,他便发力脱开了明东的钳制。
白发的猿猴撕开加藤的西服,从他背后升起,而后将他吞噬。
然而明东甚至都没有关注这个男人的异状,转身、脚步爆发、直指古源坊,一气呵成!
“未免太过小看老夫!”
古源坊重心沉低,古拙的拳掌对上明东的飞踹——
砰!
“神”的头颅没有丝毫滞隘地炸开,将鲜红的帘布染得更加深沉。
像极了十年前那滴崩碎在明东白袜上的汤汁。
“啊——!”
相马老妇人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她干枯的手指挖着自己的脸颊,抠出几道血痕,
“你怎敢!怎敢渎神!?”
一边叫着,相马老妇人一边举起拐杖朝着明东砸去。
曾经狠厉的红榉木手杖如今慢得惊人,明东随意接住,而后对着老妇人微微一推。
那只染了不知多少鲜血的手杖就这样刺穿老妇人的胸腹,将她钉在印着【相马】的门牌上。
“可怜的家伙。”
为养育自己至今的老人奉上一句悼词后,明东才朝着加藤主动出击。
这一切也不过是数秒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