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暗了下来，夜晚的风穿过院中摇曳的竹子，将回廊下八角灯笼下挂的红色流苏吹的左右晃荡。
杜襄铃刚从林寒初的房中回来，因着林员外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杜襄铃劝了好一会，才让他勉强吃了几口饭。
“我定要告诉父亲才是，叫父亲好好收拾一下这个无耻小人，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对付我的亲人。”杜襄铃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心中有些郁郁，独自嘟囔着，“我现在就去写信告诉父亲……”
手中正要施力推门，杜襄铃看向房中，透过纸窗，隐约能看见房中烛光跳动，透着昏黄色的光。杜襄铃皱了皱眉头，她在房中时天还未暗下去，故而她未曾点过灯，她在紫竹院待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却不知这房中的灯是谁点的？
是乳娘吗？心中带着疑惑，杜襄铃轻轻的推开了门。门并未锁住，只轻轻一推就打开了：“乳娘？是你吗？”
杜襄铃轻移莲步走过去，左右看了一眼，却见这不算很大的房中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许是奶娘一直等不到我，就出去了，又怕我回来的晚了一个人害怕，所以才点了一盏灯。
如此想着，心中也就放下了警惕。
烛火跳动了几下，晃得杜襄铃眼睛有些难受，她转过身望过去，却见窗子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风正是从那儿吹进来的。
见此她不禁摇了摇头，心觉自己个儿果真心大，连窗子都忘记关了就出去了。也是这林府如今出了事，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都拖家带口的跑了，否则也不着她来操心这些。
红木窗柩只需稍稍往里用上一把力就能关上了，窗外的风愈发大了，用力的呼啸着，也不知是想吓唬谁。
杜襄铃触到冰凉的窗柩，却觉得有些湿润。等等，湿润？她皱了皱眉头，她未曾在窗上撒过茶水，哪里来的湿润？莫不是今儿那些胆大包天的下人来她房中行那偷窃之事？
水渍顺着窗柩一路延伸到那扇绘着荷花的屏风后面，杜襄铃往屏风那边走了几步，心突然跳的厉害，只觉得如今的场景有些像她从前在茶馆中听的那些带有鬼魅的恐怖话本子里描写的场景。
细听之下，杜襄铃惊觉这房中除了她之外竟还有另一人的呼吸声！缓慢却又清晰，只叫她不得不直视这暗夜之下可怖的呼吸声。
她皱了皱眉头，素手抓紧了宽阔的袖子，又朝着屏风走了几步，再次问道：“是谁在那儿？”
依旧是没人回答她，她等的急了，索性踮起脚尖往屏风后望去。屏风尚有些高度，杜襄铃又属玲珑娇小的女子，此时虽是踮起了脚尖，这只勘勘足以露出眼睛看到屏风之后。
屏风后果真有人！
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湿淋淋的，此时正蜷缩成一团，面目被掩盖在了双臂之前。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穿插着几根水草。
杜襄铃心中一惊，却还是故作镇静的问道：“小姑娘，你怎会在此？可是落了水了？快些出来换件干净的衣裳吧……”
她压下心头的恐惧感，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心觉兴许只是哪家的小孩走丢了，又落了水，外头风那般大，她太冷了就顺着没关的窗子爬进来了。
这样一想倒是放心了许多，杜襄铃见她不为所动，不由又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可是与你母亲走丢了？”
这回那小姑娘倒是有了反应，倏地抬起头来，迷茫的看向杜襄铃，嘶哑着声音问：“我娘呢？”
她的声音如同被开水烫了一般，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仿佛来自地狱。杜襄铃看去，只见她的脸已经血肉模糊，不知被什么东西撕烂了，露出鲜红的皮肉，右眼得眼珠也不知去了何处，只留着一个黑色的窟窿。
见杜襄铃没有回答她，她又开口问道：“阿襄，我娘呢？”
错愕，杜襄铃松开扶着屏风的双手，整个人从高处跌了下来，面上露出惊恐的表情，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她是小铃铛。只有小铃铛才会叫她阿襄，她一定是小铃铛，可是小铃铛五年前就已经坠入湖中淹死了……
这肯定都是幻觉，杜襄铃摇了摇头想要醒过来，但才过一瞬，身后一听到小铃铛哑着声音问：“阿襄，我娘呢？”
整个房间充斥着死亡的腐朽气息，杜襄铃不再做他想，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外跑去。顾不得再看一眼身后紧跟着她的小铃铛，只求赶紧摆脱了她。
今日的月色格外的暗，蒙着一层薄薄的的雾，带着阴冷的气息，像是要联合身后的东西将她慢慢的推向死亡。
额上已经流出了细汗，随着她不停的奔跑，落在了双颊上。杜襄铃自小就被娇养着，此时跑了这般久早就跑不动了，胸口上下起伏的喘着粗气。
“啊……”黑暗当中看不清脚下的路，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杜襄铃整个人摔在了草丛当中。下午落下的雨此时还残留在青草上，混着泥土的气息，充斥着她的口鼻。
膝盖处传来痛楚，许是擦破了皮，稍有些刺痛。杜襄铃双手抓住一把草，狠狠地揪了起来，她真的害怕极了，却又无法再这样跑下去了，她，逃不掉了。
她也不过才二八年华，自小就被很好的保护着，是父母手中的掌上明珠，被捧在手心的宝贝。又与自小心仪的表哥订了亲，她本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才对，但这两天发生的事却让她无法消化。
等了片刻，也没有听到身后再传来那声“我娘呢？”。黑暗当中，杜襄铃转首再望过去，四下里一片漆黑，哪里还有小铃铛的影子？
一定是她最近休息的不好，才会出现幻觉。自从来了金陵，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一个人的时候，总感觉身旁有别的人，一定是她最近想得太多了。
如此安慰着自己，杜襄铃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看已经染上了污渍的绮罗裙，感受到膝盖上传来的刺痛，伸手揉了揉，不由得再次皱紧了眉头。
再次抬头时，那令人恐惧的死亡气息又包围住她，杜襄铃睁大双眼看向与她只有半米之隔的那张破碎的脸，她扬起鲜血淋漓的嘴角，伸手撕掉了只剩一丝血肉挂在脸上的一块皮肉，放在口中咀嚼了一下，开口道：“阿襄，我娘呢？”
“啊！”杜襄铃闭上眼睛尖叫了一声，胡乱的推开身前的‘人’，眼中涌出热泪，哀求道，“小铃铛，你不要再吓我了。”
风在这暗夜当中倾尽全力呼啸着，像是要隐去她的惊叫。等了片刻，也没有任何动静，杜襄铃再次睁开双眼，却发现周遭静悄悄的，哪里有小铃铛的影子？
又出现幻觉了？她摇了摇头，只觉得头痛万分，单手撑着一旁的假石站了起来。奇怪的是，方才还疼痛的膝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想来肯定是她最近休息的不够才会出现这样荒谬的幻觉吧。
再往前走就是院中那个大池塘了，如今正是荷花盛开的好时节，晚上看不清，自然不是赏荷的好时机，杜襄铃正要折过身回去，只听得身后池塘当中有人呼道：“救命，救命！”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乳娘！
她心中如有鼓擂，赶紧往那处跑过去，只见黑暗当中，池塘当中有一人在水中挣扎着。
“乳娘，我来救你！”杜襄铃不作他想，赶紧跳进了池塘里。
她本是个不会水的旱鸭子，但自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她求着父亲请了个叫她裘水的师傅，苦苦练了好几个月才学会了裘水。
水有些凉，没过她的脖子，却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脖颈，稍一用力，她就会昏死过去。她朝着李妈妈游过去，却发现怎么都动不了，任由她左右挣扎，她都动不了半步！
杜襄铃感觉自己的力气快要用光了，但还是坚持着，她听到不远处乳娘的呼救声，一声声都快要撕碎她的心肝了，她一定要救乳娘……
暗夜寂寥，林府当中却风起云涌。
杜襄铃挣扎了一阵，感觉水下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踝，她用力蹬了几下，却始终都没有用。水中本就有阻力，莫说她力气本来就小，便是力大如牛的蛮汉子，在水中也使不出太大的力气。
水中的阻力越来越小，杜襄铃逐渐能慢慢的游动了，李妈妈的挣扎越来越弱，她赶紧顺着那个方向游了过去，就在伸手要触碰到李妈妈的时候，她赶紧收回了手。
水中的人并不是李妈妈，她的面目腐烂，嘴角带着笑，其中一颗眼珠早不知去了哪里，小铃铛咯咯的笑了几声，反手抓住杜襄铃快要缩回的手，笑道：“阿襄，来陪我呀，我真冷啊，那些鱼儿总是吃我的肉，你瞧，我的眼珠都被鱼儿吃啦……阿襄，来陪我呀……”
眼中似乎有泪水涌出，落下后混着池水，消失不见。杜襄铃哽咽道：“小铃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