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追忆
陈墨轩并没有直接回到静思斋，而是先拐向了水潭。跟在他身后的白蛇发现，原来水潭旁边还有一个小山坳。
陈墨轩走到山坳里的一座矮坟前，先是将矮坟上长出的杂草拔掉，然后又用放在不远处的扫帚把矮坟周围的地扫净，最后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墓碑上的灰尘。整个过程中他非常地认真，脸上没有了白日里那傻傻的笑容，有的只是细致与恭敬。
回静思斋的路上，白蛇突然对陈墨轩说道：“呆子，刚才的你好象和白日里有点不一样。”
“我不是呆子，我叫陈墨轩。”陈墨轩嘟囔了一句，然后对白蛇说道，“我没有什么不同啊，也许是你的错觉吧。”
“不对，肯定是有不同的地方！”白蛇跳到陈墨轩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现在的你和白天时一样，看起来挺正常，但我总觉得比刚才扫墓时候的你少了点什么东西。”
白蛇靠得太近，陈墨轩隐隐闻到从她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体香，不由得气血沸腾，满脸通红起来。
“现在的你根本没有精气神，就象……”白蛇不知该怎么来形容陈墨轩现在的这种状态。
“就象是一具行尸走肉？”陈墨轩笑着说道。
“嗯，行尸走肉？”白蛇沉吟一下，说道，“没有那么严重，不过你的精神头确实太差了。”
“嘿嘿，我现在的精神头已经比一年前好很多了，那个时候的我绝对称得上是一具行尸走肉。”陈墨轩在心中苦笑道。
“可是很奇怪，刚才你扫墓的时候，明明精气神都很好啊！”白蛇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那座墓的原因？”她没有注意到陈墨轩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回到家中，里屋自然还是让给白蛇睡，陈墨轩只好在书房打了个地铺。躺在地上，陈墨轩久久不能入睡，被白蛇勾起的回忆止不住地在脑海中翻腾。
在陈墨轩意识到自己进入那个奇异的混沌世界次数越来越频繁的时候，有一天他正站在混沌中，忽然身旁裂开了一道缝，从中钻出一个老头来。老头须发皆白，身穿一件灰色道袍。
陈墨轩也没理他，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老道笑呵呵地上下四方打量着这个世界，突然问陈墨轩：“这就是你的世界吗？”
“我的世界？”陈墨轩脑中如同这世界一般混沌，闻言摇摇头，然后又是一动不动。
老道对陈墨轩的反应也不觉奇怪，笑眯眯地学着他的样子，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陈墨轩突然问老道：“你说这是我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终于等到你开口了，好漫长啊！”老道笑了，“准确来说，这是你的梦中世界。”
“哦。”陈墨轩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又陷入沉默中，不过这次很快他又开口了，“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梦中？”
老道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要是同意将南边竹林里的那座屋子给我，我就告诉你。”
“好。”陈墨轩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一会之后他才想到好像南边竹林里没有什么屋子吧？没等他开口，老道象撕开一张纸一样撕开面前的混沌，一头钻进去，消失了。真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只是对那时的陈墨轩来说，再不可思议的事都引不起自己的兴趣，于是他依旧在原处保持原来的姿势，呆若木鸡。
等到陈墨轩发现自己已经退出了那个混沌世界，再次站在父母坟前的时候，他使劲睁了睁搭拉下来的眼皮，看着头顶肆意挥散热量的太阳，想起刚才突然出现的老道。“刚才是自己又做了个奇怪的梦吧？”陈墨轩脑子与往常一样很迷糊，“算了，快到午饭时间了。吃完饭，睡上一觉再说吧。”
吃过午饭，陈墨轩很讶异自己没有象往常一样犯困，“干点什么吧，今天中午好像吃多了一点。”他最终决定出去消消食。踏着竹叶缝隙中透射下来的光斑，陈墨轩顺着林中小径毫无目的地晃悠。天上的云渐渐多了起来，竹林中也愈发的凉爽。
“南边的竹林？”陈墨轩又想起了老道的话，“南边竹林中除了几丛枯死的竹子哪有什么屋子啊？”陈墨轩记得很清楚，南边的竹林不但没有屋子，而且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数十丛竹子开了一次花，然后全都枯萎了。
记得当时父亲很高兴看到了百年难遇的竹子开花，领着母亲与自己绕着那几丛竹花晃悠了好几天。虽然陈墨轩并没有看出这竹子开花有什么特别的，但之后不久竹子就枯死了，这点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在竹林小径中走了一会，陈墨轩发现自己正走向记忆里竹子开花的地方。“嗯，也好，去看看那几棵枯竹怎么样了。”陈墨轩继续向前走去，可在竹林中转了一会，他并没有看到记忆里枯死的竹子。
“不对啊，记得当时从家里出来没多久就看到三两棵开满白色小花的竹子了，不久后开过花的竹子都变枯黄的啊？”陈墨轩迷惑了。
又在竹林中转了几个弯后，陈墨轩敢肯定自己处在几年来最清醒的时候，另外他也清楚的记得绕过前面的竹丛后就能看到当年竹子开花最多的地方了。记得当时站在竹林的中央，闻着清新淡雅的香味，看着四周翠绿的竹杆上点缀着点点繁星般的小白花，父母比自己还要象小孩一样地欢呼雀跃。
想起这些回忆陈墨轩不由得嘴角荡漾起笑容，漫步绕过面前的竹丛，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碧绿的竹屋，仿佛刚刚从地里长出来的碧绿的竹屋。
“竹屋！”陈墨轩愣了一会，紧接着脑中冒出一个疑问，“这是之前竹子开花的竹林吗！”
陈墨轩环顾四周，竹丛中依稀还有数根枯黄的竹子。走近一看，枯黄的竹竿上明显透出丝丝绿意，竹节上干枯的小芽胞也抽出了翠绿的嫩叶。
“难道是枯死的竹子复生了！”陈墨轩呆立半晌，忽然想到一件事，顿时激动起来，疯了一般冲向竹屋。当他用可以砸碎那扇竹门的力量推开它时，一眼就看到了侧卧在竹屋正中席子上的老道。
陈墨轩双目通红地冲到老道面前问道：“你有办法让死去的人复活吗？”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老道慢慢睁开半闭的眼睛看向陈墨轩。陈墨轩禁不住心跳加剧起来，他不知道老道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心跳动剧烈得几乎要蹦出胸口。这时屋外呼呼声响起，开始起风了。
终于老道缓缓开口道：“我知道这么一种方法。”话音刚落，天色暗了下来，太阳被朵朵乌云遮蔽住了，陈墨轩有点看不清屋中的老道，但这一句话却让他全身的热血沸腾起来。
“不过……”老道的话显然没有说完，“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忽然天上闪过一道电光，屋中亮了一下，在那一刻陈墨轩从老道脸上看到了凝重。
“我不在乎！”陈墨轩并不犹豫。
“这代价不仅你要付出，被你复活的人也要付出。”随着电光而来的滚滚雷声掩盖住了老道略显低沉的声音。
“什么？”陈墨轩没听清老道的说话，插嘴问道。
老道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你需要准备几样东西。神案、香烛、三牲……”
“三牲是马牛羊吗？”陈墨轩知道这个是不能弄错的，顿时将刚才的问题放下。
“不，我所说的三牲是玉署三牲：麞、鹿、麂。”
“我上哪找呀？”陈墨轩自小没有离开过小镇，老道说的三牲更是没听说过。
“你顺河流往东走，到了一个大点的城市就能找到。但这三牲却不是最重要的。到时候还得用到你要复活之人的遗骸……”
陈墨轩闻言眉头皱了皱，触动亡者遗体是被世俗不容许的，不过为了为了父母的复活，他没有其它选择。
“然后就要用到你的血肉了。”老道最后说道。
“这是我最不缺的了。”陈墨轩微微一笑。屋外哗啦一声，暴雨倾盆而下。
当晚陈墨轩收拾好包袱，准备明日一早就去买老道说的三牲。躺在上，他憧憬着自己买回三牲，老道施法将父母复活的情景，很快就嘴角带笑地进入了梦乡。
梦中陈墨轩顺利地买回三牲，复活了父母，然后和父母一起幸福地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
忽然大风刮来了滚滚乌云，天暗了下来。看来要下雨了，陈墨轩起身想扶父母进屋，却发现父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突然天上一声雷响，父母的头发脱落下来，皮肤变白撕裂，露出腐败的肌肉与森森白骨，只有那眼眶中没有了眼皮遮挡的眼珠在滴溜溜地转。
“不！”陈墨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梦中惊醒。窗外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不断砸到屋顶上，乓乓作响。这雨一直没停。
陈墨轩从上一跃而起，冲出房门，跑到父母的坟前跪下，泪水涕零。
“如果我复活了你们，你们真的会要付出这样无法接受的代价吗？我究竟该怎么做？”陈墨轩撕心裂肺地喊道。
冰冷的墓碑没有给予陈墨轩回答。就在此时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夜空，雷声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头，砸得好痛。暴雨越下越大，浑身湿透的陈墨轩孤独无助，毫无顾忌地紧紧抱着墓碑放声大哭，将积压许久的对父母的思念之情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陈墨轩也哭得累了，靠着墓碑他沉沉睡去。
这次的梦中他又来到了那个混沌的世界，在那里他抱膝蜷身，将头深深埋进双膝之间，背部时不时耸动，无声地抽泣，宛若刚与父母失散的小孩。
忽然两个身影出现在陈墨轩的身旁，其中略显娇小的一个蹲下身来温柔地抱住他的肩膀，另一个身材高大的伸手在他头顶轻抚。一个慈祥的声音在陈墨轩耳边响起，“痴儿，你还记得小时学走路时跌倒的情景吗？”
陈墨轩当然没有忘记。从有记忆的时候起，每当自己跌倒时，父亲都会阻止母亲把自己扶起来，只在不远处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们的搀扶了。再次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吧。”那个慈祥的声音说道。
陈墨轩抬起头，两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
“爹！娘！”陈墨轩的眼睛模糊了。
混沌的世界忽然开始扭曲，以陈墨轩为中心涌动旋转起来。慢慢地混沌分为颜色一深一浅的两股气流。颜色稍浅的气流渐渐向上升去，形成灰蒙蒙的天。颜色深的气流沉降下来，凝结成黑黝黝的地。陈墨轩的身旁一棵小树费力地破开地面，钻了出来，直到长成陈墨轩一般高为止。虽然没有一片叶子，却也是顽强地直指向天。陈墨轩的梦中世界从此不再是一片混沌。
这时一道强烈的光线照到陈墨轩脸上。他伸手一挡，眯缝着眼往上看去，一个火红的太阳挂在头顶，而自己背靠着墓碑坐在地上。眼前的竹林刚刚经过雨水的冲洗，竹叶上依旧带着亮晶晶的水滴，愈发显得翠绿。绚烂的阳光照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波光粼粼，荡漾的水光映照在陈墨轩脸上，让他不禁有种微醺的感觉。
好久没有感受到这勃勃的生机了，陈墨轩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站在水潭边，陈墨轩看到一个穿着邋遢，须发纠结，面容憔悴的人。
“这是我吗？”他苦笑起来，估计父母复生的话也认不得自己了。在水边洗干净脸，稍微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陈墨轩缓步走向老道的小屋。
“我放弃了。”陈墨轩平静地对老道说。
老道一点也不讶异，只淡淡地问：“为什么？”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陈墨轩把昨晚做的梦和之后发生的事情给老道描述了一遍，“我觉得将他们复活未必是对的。”
老道笑了，乐呵呵地看着陈墨轩，“有趣的能力。你知道吗，如果真的将你的父母复活了，你做的那个梦就会成为现实。”
“什么！”陈墨轩圆瞪双眼。
“生不如死就是复活的代价，你的梦还有着预言的作用啊。”老道对陈墨轩的能力很是感兴趣。
“你让竹子复活付出代价了吗？”陈墨轩仍旧有疑问。
“没有。”
“那为什么我父母复活就要付出代价呢？”
“竹子开花枯死后，地下仍有一部分存活。我只是催它早点长出来而已。你父母却是完全死亡，怎能一样。”
陈墨轩闻言不禁汗水涔涔而下，突然有股想揍老道一顿的冲动，大声吼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道笑着说道：“你这不是来告诉我要放弃了吗？”
陈墨轩看着老道清澈如水的眼神，要发作的一肚子火被憋在里头硬是出不来，只好愤愤地转身坐在竹屋的台阶上，不再看这个老神在在的老道。
“我就算当时告诉你代价，你会罢手吗？”老道问道。
陈墨轩看着雨后湛蓝的天空仔细一想，是的，当时的自己只可能会做出一种的选择。额头再次布满汗珠，只是口中兀自不服输。“但你还是不该告诉我那种方法，万一真把我父母复活了怎么办？”
“嘿嘿，你这不是来告诉我要放弃了吗？”老道的回答还是那么让人生气。
“老牛鼻子，我真想揍你！”陈墨轩的语气很淡，可老道嗅出了很重的血腥味。
“我知道。”老道笑得更加灿烂。
虽然老道将陈墨轩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解救出来，但是他所用的方法很让陈墨轩痛恨。现在每当见到老道的脸，陈墨轩就会想起这段往事，手便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这已经是落下病根了，所以现在他从来不正脸对着老道。
从那之后梦中世界里的天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那棵小树却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现在已经有了两丈多高。
“爹娘，你们在那边还好么？”陈墨轩望着窗外的星空轻声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