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你且出来一下。”
“边走边说?”
“哑叔回来了,带了一个人回来。”
“一个人么?除此之外没带别的东西?”余温皱眉。
“没有,就带着一个人。有何不妥吗?”
“无事,他没被人发现吧?”
“放心,在小树林里,没有人发现。”
“兄长你也别多心,我并不是怀疑你的属下,只是这里面的干系太大,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我明白,你不用解释。对了屋里那人你问得怎么样了?”
“是个有故事的人,但应该跟那群山匪没有关系,等这里的事了了,我带他去见小虎子”
“他都说了什么?”
“这件事情发生的经过,”余温将之前陈卫德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了一遍。
“这么说,小龙子的死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不只是疑点,还是破案的关键,我之前如此笃定这群山匪上面有人,就是因为小龙子!”
余温接着又将小龙子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若是这群山匪的目标是小龙子,这一切就好解释了,山匪没抢回银子,没杀了小龙子,怎会甘休?必然会在小龙子家翻箱倒柜掘地三尺,若是小龙子不出来,地窖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死的就是两个人!”剑山南分析道。
“所以他爬出来了,拖着伤躯,他或许有那么一刻是惊慌的,但很快就被自责与内疚淹没!”余温沉声道。
“我回府就去查一查小龙子是去何处当兵,再查查其他几个被屠的村是不是也有跟小龙子一样从军的。”
“不可,这事你不能做,你现在是一个抛出去的诱饵,虚虚实实,若是一旦被抓实了,等待我们的只有毁灭!”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见到线索不去查吧?”
“交给我,我有办法!”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哑叔所在的地方。
哑叔冷面如霜,站在一旁,一名黑壮汉子晕倒在地上。
余温正要说话,只见哑叔突然暴起,木枪飞出手中,腾空而去,身未至,枪先至,木枪转眼间就打在余温后面的一棵树后,树后一人应声倒地,哑叔接过枪,就要一枪结束此人的性命。
“枪下留人!”余温叫道。
哑叔听罢,身躯一转,便将已经凝聚真元的枪收了回去。
剑山南看过去,此人不是陈卫德又是谁,只见他吐出一口黑血,面色反而红润了不少。
此前屋里昏暗,竟是没看出这陈卫德身上也患有恶疾。
“陈卫德,为何跟踪我们?”
“你的计划中似乎还缺一个人。”他淡淡道。
“你什么意思?”剑山南问道。
余温诧异地看着陈卫德,转身问哑叔,“大牛哥怎么没来?”
“死了。”哑叔做了手语。
“怎么死的?在牢房中被折磨死的?”余温难掩心中悲痛。
那个憨厚的后生说想要修武,哑叔便顺手教了他几招,没想到这一教,反而是害了他。
“阳郡郡守的儿子也死了。”哑叔接着做手语。
“一命抵一命,呵呵,尸体呢?大牛哥的尸体呢?”
“被狗吃了。”
“不够,他的命可不够抵!”
“三个儿子都死了。”
余温闭目,“兄长,大牛哥对我可好了。他烤的玉米真甜,他说只要阿温少爷喜欢宁愿挨饿也要留给阿温少爷吃。他说他还没娶媳妇,他想娶一个像村里小花那样的姑娘。我都答应他了,等过些日子就给他向小花提亲……”
“那人要醒了!”陈卫德突然提醒道。
“谁?谁把老子给打晕的?信不信我……”哑叔走上前,又给了他一掌。
“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我跟随了你们一路。”
“我不想杀人,从没想过要杀人!”余温盯着他。
“我没有歹意,真的,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可以加入你们的谋划。”
“我们有什么谋划?你说说看。”余温脸色冰冷到极致。
剑山南静静地看着,没再插嘴,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余温,以前的余温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让人见了就想亲近,而现在的余温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知道这个世上很多事情是不讲道理的,道理如果讲不通,只好用拳头,这世上的条律法规也不都是为上层人制定的么?
所以剑山南很理解余温,哪怕听到哑叔杀了阳郡太守儿子,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余温这一边,对错不该是所谓的法规给的,而是拥有着是非判断,情感充沛的自己给的!
“你们抓了这群山匪,不会是简简单单地把他们宰了吧,你该会去挖出更多的山匪,更多的见不得光的东西,然后将他们粉碎!而我,我很乐意去做这一把刀,插进他们胸口的这把刀!”
“我还是信不过你,”余温盯着陈卫德,“你或许可以给我们讲讲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决定信不信你。”
剑山南闻言,转身就要离开,余温说陈卫德不愿讲给当官的听,他不听就是了。
“你可以留下,我之前的话收回,当官的也有例外的,你还算是个例外。”陈卫德道。
“在我跟小虎子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我离开了陈家村,被拐走的,骗子说跟着他可以挣大钱。我拜了骗子为师,而我的第一份差事是当扒手,我学得很刻苦,做得也很成功,没过多久便成为了那座城市里最厉害的扒手。
然后他开始教我骗术,教我步法,他说一个骗子最需要傍身的就是逃命之术。我跑得真的很快,我甚至有自信可以在一个修武大师手上逃出升天。
后来我扮演了很多身份,官、匪、名流公子、无赖流氓……我都记不清我扮演了多少身份了,我骗钱也骗感情,什么兄弟、情人,让我倍感恶心,我是条虫子,而他们是被虫子钻了孔的破梨烂苹果。
师父告诉我,这个世界是如何地把控在一群恶心的人手上,我们无法反抗,就做些让他们犯恶心的事,他们恶心我们,我们也恶心他们,这个世界所谓的公平,就该如此!
我们走过了很多城市,直到在秦都,师父遇上了他的宿敌,师父死了,临终的时候告诉我,千万不要爱上一个人,骗子如果被骗,是件无法原谅的事情。
我很不明白师父的话,直到我遇到了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才明白,骗子被骗之所以无法原谅,是因为他明知道被骗了,依旧被骗得心甘情愿。
被骗的心甘情愿的下场就是戾气全无,欲望也全无。
我回了陈家村,在这里做了教书先生,我以为我会终老在这里。但正如你们看到的,我又得走向另一个身份,我觉得做山匪还不错,你们觉得呢?”陈卫德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余温冰冷的面孔稍稍暖和一些,“我愿意相信你。”他说,“小虎子以后就交给我,你放心去。”
“临走前,我还想见见他,远远地看一眼就可以。”
“他若是问起你来呢?”
“你就告诉他,我去杀山匪了,再也不回来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他可以等你回来的。”
“余温呐,你不会懂,真正的骗子是不配拥有感情的。对了,还要谢谢这位前辈给我治伤。”陈卫德走了,他答应她不再做骗子,只是他又要食言了。
余温和剑山南回村口的路上,两人一直都没说话。老渔夫和太叔公已经走了,捕快们也将所有尸首拼凑好了。
剑山南亲自在山上挖了一个坑,将一位老人的尸体埋了进去。这世上或许只有小虎子还认得他,但是让他来认这么多尸首实在太过残忍,后来,陈家村的每一座坟冢的都立了一块只写着陈家村的碑。
余温打算给他们建了一块长碑,上面他会亲笔写道:“当归陈家村众魂在此安眠,生前他们热爱他们的生活。”
没过多久,小虎子跟着老渔夫、太叔公、文尔雅一起来了,尸首也收纳得差不多。
小虎子哭了一路,见到尸首,又趴在亲人的身上继续哭。没有人去劝他,老渔夫与太叔公也没再吵架,他们浑浊的眼中,似有泪水要掉落。
生离死别见惯了的人,再次见到生离死别,依旧会像初次见到那般难受,痛苦,只是他们很少再掉眼泪。年轻的时候情感可以放纵发泄,老了就喜欢闷在心里,自以为谁也看不到。
要埋了,文尔雅上前抱住小虎子,小虎子转身扑在她身上哭,他看着那具尸体,目不转睛,喉咙里似乎有声音要发出,可又被堵住了。
等他终于看到三具尸体皆被放进了坑里,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啊……”那道声音让所有在挖坑的捕快都停了下来,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纷纷掉下来。
“贤弟,你不哭么?”
“还不是哭的时候。”余温红着眼睛道。
很多天以后,余温问小虎子要他父母的名字,小虎子说不用刻名字,也只写上陈家村三个字。余温说以后这么多坟冢的纸钱就都交给小虎子了。
小虎子笑了笑道:“阿温哥,我要给他们多烧些纸钱,烧很多很多,他们受了一辈子的欺负,在下面,他们有钱了,就不会被欺负的。”
朴实的人都是这样,被欺负了一辈子,变得强大起来后,想到的也不过是再也不用被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