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两位便装捕快在夜色中将那位匪首抓进了牢里,他们行事很小心,匪首的头也被一个黑色的袋子包裹着。
但总有人注意到他们,或许很快,这个消息便会传遍了蜀州,传到了各个大人物的耳中。
夜很深的时候,有人造访了当归城的牢房,那时候这位匪首依旧被套上了袋子,正呼呼大睡着,他在一阵噩梦中醒来。他梦见自己被抓进了牢房,遭受了严刑逼供,但他誓死不出卖自己的兄弟。
他在梦中被一根长鞭打了又打,疼得像真的一样,等他从梦中醒来,一掌又是敲在他的后脑勺,他又晕了过去。
意识消散之前,他忍不住在心中爆出一句粗口:“靠,怎么梦里醒来还是梦?还得挨打?”
当归城的牢房夜如白昼,一个很重要的犯人丢了,剑山南在牢房里走来走去,他很生气,或者说,在囚差的眼里,剑大人很生气,就差把牢房点了。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几十双眼睛盯着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幸好还没来得及上报给上面,要不然这个责谁来担?你们说谁来担?”
囚差们低头不敢说话。
“这件事谁也不要传出去,若是上面追究起来,我拿你们是问!”
剑山南气冲冲地离开了,他走进卧房的时候,哼着小曲,他觉得他的表演异常的出色。
第二天,整个蜀州都在传杀人不眨眼的屠村恶魔被人杀死了。有人说是一位路过的侠士,见到他们为非作歹,心有不平,剑招一出,几十人尽皆人头落地。
还有人说是他们得罪天上的神,派下了使者,把他们的魂给勾了去,就连他尸首也随之不见了。
当然,更多人的说是剑山南带着属下与山匪浴血奋战,拼了个你死我活,才将这群山匪制服了。
这些与余温都毫无干系,此时他正坐在课堂上,听着先生讲课。
岳林书院,在当归城有两座,第一座是给全蜀州最有权势的富家子弟建的,另一座则是给当归城交不起学费的平民子弟建的。
余温自然在第一座书院,在这里的富家子弟都需要缴纳高昂的学费才能来上学,而这座学院所得的学费皆会被用来建设另外一座学院。
用院长的话来说,这是学蜀州山匪的,劫富济贫。当然,山匪喊的是口号,书院是确实做了;山匪劫富让富人心不甘情不愿,而书院劫富则让富人心甘情愿。
富人书院有三位先生,近百名学生。老院长白先生,传言是名满天下的儒家大师,学生私下称其为老白,教的是经学典故;玉书生陆先生,本是京城一家商铺的首席账房先生,学生私下称其为金算盘,教的是算术与经商;糙汉子胡先生,曾是蜀州州牧的座上客,学生私下称其为花架子,教的是修武与心经。
老白不老,至少看起来不老,比如他蓄的白胡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从哪里偷来粘上去的。但老白最喜欢自称自己为老白,还在课堂上说,我老白这外号你们取的不大好吧。老白老白,不就是又老又白吗?白是什么,白就是空,是一无所有,这合起来不就是嫌我不但老还一无所有?要我说就该叫我小白,小白虽然也一无所有,但他还年轻啊,怎么能说他一无所有呢?要我说,整个世界都该属于小白们!
老白最喜欢在课堂上聊些别的东西,讲的是经书,话题却能扯到吃饭上,他能跟文尔雅探讨一堂课的美食制作,还能跟学生争论豆腐脑究竟是放糖好吃还是放盐好吃。与他辩论最多的人是与余温,他们两能从课上争到课下,或一个典故,或一句名言,常常争的是面红耳赤,不亦乐乎。
不讨论问题的时候,老白喜欢在教堂的走廊上来回走,右手端着书,左手执着教鞭,摇头晃脑,沉浸其中。
这不他沉郁顿挫的声音又飘荡在教堂里,大多数学生听得是如痴如醉,唯独文尔雅,将书竖着,头却倒在了书桌上。
“我老白的课,至少有两种效用,传道受业解惑是其一,这是做先生的本职效用,其实我还是挺满意第二个效用,要不为何文尔雅小姐怎会在我的课堂如此沉醉,情不自禁地坠入深眠中?你说是吧?文尔雅!”老白教鞭甩在文尔雅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文尔雅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口里念道:
“过儿,别走!”
教堂里一阵哄笑。
文尔雅揉着睡眼才意识到是在课堂,连忙看向余温求助。余温耸了耸肩,表示没有办法,可看着她一脸无奈的样子,心下一软,站了起来。
“白先生,小雅这事全都怪我,昨晚我就不该跟她讨论那个问题的。本来我也叫她睡了的,哪曾想早上起来的时候,她一脸苦闷地看着我,说这个问题还没能想出答案来。”
“什么问题?”老白一下子就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也不是什么好问题,适合私下里探讨,在大庭广众下公开讨论有些影响不好。”
“无妨,无妨,我的课上向来崇尚自由,你把你的问题说出来,大家一块讨论讨论!”
“那我说了?”
“说,快说!”
“这个问题也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书里面讲的是一个叫杨过和小龙女的故事,他们是夫妻,但有一天晚上,小龙女可能被一个男人侮辱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发生,甚至连小龙女都不知道,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小龙女被侮辱了这件事重要,还是杨过认为小龙女有没有被侮辱重要?先生,对于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自然是被侮辱了这件事重要!”白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
“先生不用这么着急回答,您可以先将故事里的人替换成自己,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或许有不一样的答案。”
“若是夫人被侮辱,但我并没有觉得被侮辱,好像没什么坏的影响,若是夫人没有被侮辱,我却觉得被侮辱了,却会带来许多坏影响,这样看来是我认为夫人有没有被侮辱更重要!只要我认为夫人没有被侮辱,那这事对我来说不过是清风拂山岗,妙哉,当真是妙哉!不对,若是这样,我这不就是阿温以前说的阿Q精神吗?”
“当然是这事重要!”一学生叫道
“只要先生认为师娘没有被侮辱,万事不就大吉?”另一学生争得面红耳赤。
“万事大吉?你知道这事若是传出去,先生的颜面何在?”
“暂且不说会不会传出去,我且问你,倘若师娘没有被侮辱,但先生认为侮辱了,这事是不是会吵得不可开交?会不会更容易传出去?到时候先生的颜面更加丢尽!”
“自古就有圣训,求真求实,尚善尚美。先生为了一己之私欲,既不求真又不求实,这样的先生还值得尊敬吗?先生的道还修得下去么?”
“修道讲的是心平气和,天人合一,倘若先生执着于夫妻之事,又如何修道?”
两拨人你来我往,争的是不可开交。
最是文尔雅自在,她睁着大眼睛,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个争得差点打起来的两位同窗,握着拳,口里小声地说:“打一架,快打一架!”
余温坐在窗边,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树,白先生的课堂气氛总是这样,稍微提出一个有争议的问题就能吵开了锅,更何论这个根本就是悖论的问题。
唯有一个女孩眨着好看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余温,仿佛这课堂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每当余温的目光从她身边扫过的时候,她才会立刻端起桌上的书,将头埋进书里,过了片刻,又抬起那张羞红的脸,小心翼翼地朝余温那边探去。
“白青,这文家少爷有什么好的?三天两头地生病,走起路来喘个不停,真想不通你看上他哪里。”
杨白青没有答话,眼眸中只有余温,半晌,她才缓缓说道:
“他真的很好啊,真的很好……才不会告诉你们哪里好呢!”
“啪!”课堂上发出一声巨响,是花架子先生进来了,一掌拍在讲台上。
“成何体统?是谁在课堂上讨论师娘和先生的感情?又是谁说的师娘被侮辱了?给我都站出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老白的思绪被这一声巨响打断,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花架子。
“白……白先生,您……你在呐?您……您忙……您忙……”花架子乍一眼看到老白,魂都丢了一半,跟耗子见了猫一般跑了出去。
传言,花架子和金算盘是白先生的入室弟子,还是最没出息的两个。
“这个问题咱们暂时讨论到这里,下课吧。”老白说完,头却是低着的,依旧在思索之前的那个问题,眼见着一头就要撞在墙上,他连忙来了个快速转身,身体往旁边一倒,左手撑在旁边的桌子上,右手扶了扶胡须,说道:
“文尔雅,你师娘找你有事,下了课就去罢!”说完,老白一边摸着有些酸痛的手肘,一边思索道:
“我这夫人到底是该被侮辱呢还是不该被侮辱?”
坐在最后一排的文招财和文进宝,相互看了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招财,你都记好了吧?”
“都记好了,进宝,你的那份记好了么?”
“当然!”
两人再次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邪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