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才三日,世上已千年。春天来得措不及防,一阵春风吹过,花草发嫩芽,松柏抽新枝。
旧貌换新颜,三日前,洞外还是积雪遍地,如今满眼黄芽绿叶,不仅如此,洞左侧一块三尺见方的岩石也被磨平,其上阴刻三个大字:“佛光洞”。
无需多言,这必是夏侯衍的手笔。
有雨山戴帽,无雨半山腰,夏侯衍身穿茶褐僧袍走出洞穴,抬头看了看长白山主峰——白云峰山腰,见其见云雾缭绕,又捂着胸口转身折返洞穴。
过了好一会,才见他左手提着一捆木柴,右手推攘着狍妈妈又出来了。
狍子出了洞穴也不跑也不闹,就站立不动歪着头看身边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夏侯衍将木柴铺展摊匀,摆在洞口晾晒,而后将捆扎木柴的白布条搭在狍妈妈脖领上。
今儿又是个大晴天,夏侯衍心情舒畅,那根衣袖截成的白布条看着顺眼多了,就连体内异动真气也感觉消散殆尽了。
心随意动,夏侯衍瞅了一眼洞内,见二人还在忙活起身,应是无暇顾及自己,便悄悄运了一下内力。
天元罡劲,出!
唉,果然还是不行!
费那劲干嘛,夏侯衍边漱口边想,空闻大师封穴用得可是千叶手,岂能与外门功夫“罗汉长拳”相提并论,哪能如此轻易破禁。
自己若能够自行突破,就无须在半年后的金箓清醮上,跟耍猴似的与其他各大门派较量武艺了,蒲团一坐,与诸大门派掌门讲经辩法岂不乐哉。
只是为何一套外门拳法,也要如同内功心法似的讲那么多佛法哲理。
六分刚猛,四分谦逊,要做到内柔外刚,内圣外王!
听得自己头晕脑胀,用了整整三天才堪堪领悟,要是换做自诩天才的夏侯丰琅,估计半年便能融会贯通了吧!
夏侯衍远在长白,还是忍不住损了夏侯丰琅一把,心中畅快不已。
领着狍妈妈在洞前转悠了几圈,吃了些嫩草嫩芽,低头吩咐道:“你都快生了,就别乱跑了成不成,万一走错洞穴,跑到哪个大妖洞府,那可就……”
夏侯衍想象了一下此番场景,嘀咕道:“《启世录》再神奇,也没说如何从屎里分辨出狍子和鹿。话虽难听可理不糙,吃完赶紧回洞喂小狼,小爷还要练罗汉长拳,没空陪你。”
山腰云雾缭绕,待旭日东升,和煦日光一照,转眼间云销雾霁,果真如夏侯衍所判断的,今天是个大晴天。
待众人吃过早饭,夏侯衍顺手将吃剩的蒲蒲丁、天麻、野山参等药食同源的药草,摆在了洞上突起的岩壁上摊晒,待其晒干便是上号药材,而后继续打起了罗汉长拳。
而藏全也一改往日懒散,稳坐洞内,雷打不动,淡淡白气在鼻孔进进出出,也在认真修炼神武禅息。
小狼这几日也接纳了闯入自家洞穴的几个陌生人,虽然还不时向外探头,想等那温暖熟悉的味道回来,可也不再像起初那样闹腾。
打了一上午拳,夏侯衍累得气喘吁吁,也无暇再想其他,只见其敞开怀,胸口露出暗红狰狞的血痂,就地枕着松软草地躺下,阳光洒满全身暖洋洋地,那叫一个舒坦!
夏侯衍冲着天空长啸一声,叫得声嘶力竭这才作罢,歪过头看着满眼的盎然春色,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盒,像品尝香茗似的,送至鼻尖轻嗅一口。
一股淡雅恬静的清香入肺,颇有定气安神之效,也不知是木香还是药香。
夏侯衍打开六角木盒,捏起一枚丹药对着太阳,浑圆软腻,色泽灰白,在阳光下闪着紫色外晕。
白芷、阿胶、鹿角胶、党参、白参,紫……紫,紫什么?
夏侯衍躺着草地上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出这灵山圣药——白胶紫参丹中,以紫为名的主药是何物,难道是紫苏?
可这药效对不上啊,夏侯衍摇了摇头,发梢沾满泥草,一口塞进了嘴里,咽下去才想起还有一味奇特的药材,以婴儿胎盘炼成,内含先天精气,有益气养血之效,名为:紫河车。
顿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那脸色比吃了老鼠屎还难看,想吐吐不出来,自我安慰道:“应该不是吧,应该不是!”
“既然良药,又何须管它是如何炼成的呢,夏侯衍啊,你可真是自找烦恼!”
正这样想着,在洞中修炼多日的藏全一脸欣喜地跑了出来,夏侯衍见其身上金光不时外泄,气满神足,又见其满眼笑意,心里已有猜测,应是突破在即。
正欲开口道喜,却听藏全说道:“夏侯施主快来看啊,狍施主要生小施主了!”
夏侯衍一听这些称谓顿时头大,苦笑不已,觉得自己与狍子应属同一类别。
但打心眼里也是高兴,自己刚才还说傻狍子要生了,结果这才两个时辰,真的要生了!
两人赶忙进狼妖洞穴观看,不对,应该管它叫做“佛光洞”才对,也不知进去能帮上什么忙,但亲眼看着总归稳妥一些。
夏侯衍问道:“已经生几只了?”
藏全道:“这才刚一只,胎盘刚露出来!”
夏侯衍一听,顿时嘴里发苦,刚刚咽下的丹药差点连同早上吃得野菜一同吐出来,反胃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脸上笑着,心中却暗道:“嘚,中午饭省了!”
夏侯衍手搭在藏全肩上入了洞口,只见空闻早早地便在小狼窝边又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
两人进来也只是干站一旁,为狍妈妈加油助威,狍妈妈见藏全回来,心里安稳不少,俯身舔着自己下腹。
“已经生了两只?这么快!”夏侯衍惊喜道,“傻狍子你可以的啊!”
刚生下两只小狍子,狍妈妈也是累得不轻,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母亲总是最伟大的。
不过夏侯衍看它肚子还是鼓鼓的,想必其中还有货。
两只小东西如今放置在干草堆里,安详地在草窝里熟睡,一动不动,甚为乖巧。
而旁边空闻大师满手全是羊水,看样子这两只小狍子是大师给接生的,脐带已被剪掉,不知扔到哪去了。
夏侯衍见大师满手血污,仍然双手合十诵经,琢磨着大师这是在为狍妈妈祈求母子平安呢。
心想也别再劳烦大师了,何不自己动手接生。
说干就干,夏侯衍当即卷起僧袍撸起袖子,看着下一只小狍子微微探出头,紧张地伸出了双手。
藏全看在眼里,也跟着紧张,攥着夏侯衍僧袍:“夏侯施主,你当心点,可别使内力啊!”
“那我也得有!”
正说着,那小狍子就像鲇鱼似的,直接从狍妈妈体内钻了出来,羊水太滑,夏侯衍也没敢紧握,就见那小狍子刺溜一滑,脱离了夏侯衍手掌,就要落向地面。
好在藏全就在身边,情急之下,见状双手赶忙往前送,只但见藏全气随意动,双手金光在虚空一闪而过,竟凭空将小狍子接住。
这!夏侯衍震惊看向藏全,救人心切,他竟在此刻突破至人乘境界!
人乘:人以三皈五戒为乘,得以出离三途四趣而生人道。藉着三宝功德威力的加持、摄护,远离怖畏,解脱忧悲苦恼。
“藏全小师父,恭喜恭喜啊,今后你可要担起保护我这个毫无内力之人的责任了!”
藏全欢喜雀跃,连连点头应下。
夏侯衍心生感慨,藏全小师父竟能为了救一条小生命而突破境界,虽说也算水到渠成,但这份心境、这份胸怀比起自己,又高了多少?
自己今后也会不会为了苍生、为了某个人而心生力勇,为之誓死一战呢?
如此想着,还是先跑到念经的空闻跟前报喜,“大师,双喜临洞啊,不仅傻狍子生了,藏全也突破了。恭喜恭喜啊!”
却见空闻神色悲悯,毫无半点喜色,起身叹道:“唉!一切皆是定数,何谈恭喜!”
夏侯衍愣了愣,不知道大师为何一点也不高兴,自己跑去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不知大师何出此言。
见藏全还使着内力,托着小狍子快要支撑不住,夏侯衍又赶忙跑过去接手。
入手虽然黏糊糊,但那毕竟是条新生命,夏侯衍双手小心捧着,生怕小家伙再从自己手中滑下去。
将小狍子捧到自己眼前,夏侯衍冲它小脸蛋轻轻吹了口气,“小家伙,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就叫三傻吧,怎么样?说话说话,不说我今后可就这样叫了!”
夏侯衍本想逗一逗它,可见小家伙和它两个哥哥一样,刚生下来就睡得安稳,不禁起疑,这小孩儿生下来都这样?
正纳闷时,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妥,心跳呢?呼吸呢?
生下来不哭不闹的有,可生下来心不跳的……
那不就是死胎吗!?
夏侯衍脑中闪过空闻大师一脸的悲悯,心中猛地一紧,连忙起身跑到干草堆,伸出二指一一贴近那两只小狍子胸腹,感受其呼吸心跳。
可是哪里还需要这般复杂,两只小狍子周身冰凉,夏侯衍刚一伸手贴腹,心中咯噔一下,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藏全初学神武禅息,朦胧中也能感知到周围呼吸异状,惊叫道:“师父,这个小狍子怎么没呼吸呢?”
夏侯衍单手握着自己接生的小狍子,侧立洞中,面容隐在昏暗阴影中不看到表情,手心感受着这第三条生命渐渐变冷。
大师应该早就算到了,万物有灵,生来不易,夏侯衍此刻才知道,万物生下来竟是如此不易!
新生胎儿肉身无恙,却没有经地狱六道轮回的转世魂魄前来投胎,空是一具皮囊。
聚不住先天精气,任由其飘散天地,无七魂六魄入主,五脏六识不能开启,从而成了死胎!
他明白了四叔仅是生了两个孩子为何引得老爷子如此高兴,也总算想起了九州这近千年一直以来的经历。
用干涸的嗓音一字一顿道:“地、狱、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