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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催眠试验

一直聆听着水滴声的耳朵接收到了“坐”的指令,身体便无意识地去执行。文彦博缓缓收回双手,而男生就像是一个木偶,身体逐渐瘫软,最后颈部也失去了力气,头部只能无力地垂下。

【1】

文彦博关掉音乐,顿时房间变得空旷起来,仿佛许杏儿刚刚说的“催眠”两个字都带着回音。

他问:“为什么?”

“通过催眠治好我的失眠,这不就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吗?”

“呃,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而且催眠也是需要准备的。”

“那好,明天的这个时候,催眠我。”许杏儿的声音和语态向文彦博传递着一个信息——

你不能拒绝。

文彦博最终没有拒绝,也不会拒绝。

【2】

离开许宅之后,文彦博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天色渐晚,路灯悄然打开,显得整个人既孤单又落魄。

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壶,四方形,扁平状,金属制的。他拧开盖子,然后用力地吸了一口。

浓烈的酒味儿。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足够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从给许杏儿打电话请求更改咨询时间开始,文彦博和陈合作布下的局就已经开始了。

咨询时间的临时变动,给了陈派出杀手攻击许杏儿的机会,这会让她感到恐惧,并且在心中留下阴影。

安抚了许杏儿情绪的文彦博,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令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依赖。

之后文彦博又通过回忆勾起许杏儿和他之间的往事,这一切不是为了让许杏儿平静下来,也不是为了给她解决心理问题。

而是为了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甚至是爱上自己。

当目的达成,就是他催眠许杏儿、得到箱子的时候,也是南南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

换句话说,坠入爱河这件事本身就等于一场最深刻的催眠!

可惜。

如果许杏儿是一个普通女人,文彦博只需要动用一点心机,就可以毫不费劲地将其拿下。

毕竟她本来就对他有好感,而且有探索的欲望,这对于感情来说是致命的。

当然,这里所说的普通不带有任何歧视。它只是说,普通的女人很喜欢信任一个有好感但又陌生的男性。

但许杏儿不是普通女人。

一辆通体漆黑的车子突然停在文彦博身旁,司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笑面虎”般的面容。

陈对着文彦博笑了下,然后打开了右侧的车门。文彦博稍作迟疑,随后便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没想到你还喜欢喝酒。”陈启动了车子,视线也随之回到了正前方,“我还以为像你这种大学教授,都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好男人。”

文彦博收起小壶,重重靠在座位上。“你对好男人的定义就是不抽烟不喝酒?”

“嗯……这么说不太合适,应该说我以为学历越高的人自律性也就越强。”

“你的看法只是一种猜测,想要证实需要很多很多的实验和数据。”

“呵呵,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和你说话。”陈先是笑眯眯的,不过随后就变了张脸,笑容完全被寒意所取代,“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许杏儿要你催眠她,你却拒绝了?这不明明就是你最想要的机会吗?还是说,你开始不在乎女儿的死活了?”

在文彦博的衣服上,留有一枚小小的窃听器,这是陈的底线。他可以允许文彦博随意行动,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在他的监视之下。

文彦博没有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车窗外,似乎在数着自己经过了多少盏路灯。他的回答平静而且有力:“我虽然是她的心理顾问,但她其实一直都不信任我。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没能根治她失眠的毛病。”

“但这一次她主动向你提出了催眠。”

“这不意味着她信任我了,相反,她是在试探我。”

陈:“什么意思?”

“她已经开始怀疑那起事故和我有关了,只是还不能确定答案。或许在你看来,刚才我和许杏儿的那场谈话中一直是我占据着主动。”

“难道不是吗?你先是把她从噩梦般的事发现场拯救出来,然后又打起了感情牌。”

“可是她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陈:“我忽然又不太喜欢和你说话了。”

文彦博继续说道:“你只需要明白一点,在我努力勾起回忆、大打感情牌的时候,她早就看穿了我的意图,并且跟着我的意思继续对话。”

“你这么做是为了让她爱上你、信任你,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也想让你爱上她?”

“不,她只是想确定我的态度。如果我接受她的亲近,并且毫不犹豫地同意催眠她,那就说明我是反常的,我将会从此失去她的全部信任。”

“这么说来,你拒绝催眠她反而是为了催眠她。”

文彦博闻言转过头看向陈的侧脸,感慨道:“这句话就说得很有技术含量。”

【3】

与此同时,许杏儿坐在沙发上,她解开了发带,让整个人的状态更加放松,更加舒适。

在文彦博离开许宅五分钟后,谭姨走进书房,关掉了放在角落的摄像机。这算是许家的规矩,每一次和心理顾问的咨询都需要进行录像,并且保存。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晚收到的神秘视频,那串没有破译的“23252”……还有今天和文彦博聊起的过去,十年前的往事,让许杏儿忽然有些思念父亲。

于是她轻声问道:“父亲的录像都存着吗?”

谭姨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想看。”

“先生和蒋老师的咨询记录将近二十年,平均一年咨询五十次,每次两个小时。你想从哪里看起?”

许杏儿心算了一下,差不多有两千个小时,换算成天数的话……是整整八十三天。

似乎父亲和自己都没有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

谭姨补充说:“早些时候用的是录像带,后来可以用光盘或是其他更方便的方式了,不过先生还是坚持继续用录像带,蒋老师也劝不动他。所以最后就存了好几箱子。”

许杏儿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父亲。“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先生生前经常看着那些录像带发呆,蒋老师去世之后他发呆的次数变得更多,还说在他死后要烧掉这些录像。不过后来或许是病得重了,也就忘了这件事情。”说到这里,谭姨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在整理录像带的时候,发现有几盒录像带上做了标记。”

许杏儿顿时有了兴致:“是什么样的标记?”

谭姨没有多说:“我给你拿来吧。”

几分钟后,许杏儿侧躺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录像带。

一共有三盒录像带,上面的特殊标记就是一个用蓝色标记笔写下的“X”。除此之外,它们明显比其他录像带要旧一些,说明父亲生前经常看里面的内容。

有什么内容,是值得反复去看的呢?许杏儿想不明白。

不过随后她就不去想这个问题了,因为她打开了电视机,将录像带日期最早的那一盘塞进了录像机。

看着那台老旧的机子张开嘴巴,将充满回忆的录像带吞进去,许杏儿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这里一直没变。

许震还活着的时候,书房对于其他人来讲是如同禁地般的存在……只有母亲、谭姨和蒋重轻可以进入,至于其他人,比如许杏儿自己,还有弟弟许为仁,胆敢跨过书房半步,就要挨骂。她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偷偷来过这里,只是当时对那台放在角落的录像机并没有多加留意。

而如今父亲已经去世了,他所生长奋斗的那个时代也逝去了,许杏儿却在书房里发现了当年的老物件,这让她产生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按理来说,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应该是不会使用老式录像机还有电视机这类电器的。可她偏偏能够顺利地让录像播放出来,仿佛使用它们是她的本能。

传自父亲的本能。

许杏儿回到沙发上,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有些颤抖。时隔多年,她还是头一次主动去了解自己的父亲……

电视屏幕先是充斥着蓝色,然后是雪花,接着在发出一通杂音之后终于呈现出略微模糊的画面。

一间普通的书房,两个面对面的沙发,中间是茶几,而在茶几的对面放着一台电视机。

房间的格局几乎没有变化,除了家具等物品更加富有年代感。

有两个人分别坐在沙发上,面对着面。许杏儿静静地打量着他们,眼神中透露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其中一个人穿着西裤和白衬衫,看起来四十多岁,长得眉开眼阔,标准的国字脸,身上有着一股让人情不自禁去信任的气质。这个人,自然就是心理顾问蒋重轻。

而另一个人,眉间的川字纹,表情阴鸷,则让许杏儿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指的是电视里的那张面孔,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许杏儿出国十年,回来之后迎接她的是已经憔悴至极的父亲。而熟悉,指的也是那张面孔,是他生养了许杏儿,在她的人生写下了最重要的开始。

这个人,是许震。

【4】

1997年5月18日。

“你好,我是蒋重轻。”

“许震。”

两个男人简单地握了一下手,然后开启了长达二十年既是医患又是挚友的关系。

蒋重轻戴着厚重的棕框眼镜,衬衫的口袋里别着一根派克笔,里面还放了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他取出本子,打开笔帽,将其别在笔记本的封皮上,然后开口说道:“为了保证咨询的有效性,我需要记录一下对话内容,可以吗?”

许震明显不明白蒋重轻在做什么,对他的个人能力也是将信将疑。“随便,只要你能解决我的问题就行。”

“那就先说一下你的问题吧。”

“失眠,头痛。医院里的医生说我这叫什么……心理问题,我不是很理解,是精神病的意思吗?”

“不是,你可以把精神病理解成癔症,这是很严重的疾病。而心理问题的程度要轻很多。”蒋重轻给了一个很具有年代感的解释,“失眠和头痛只是症状表现,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许震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了。”

蒋重轻:“那接下来我需要了解一下你的个人信息,比如家庭状况这些方面。”

许震挑眉:“还需要了解这些?”

“是的,这是很关键的一步。”

“会问得很详细吗?”

“是的,会非常详细,因为这很重要。”

“可是医院都不会这样做,这属于侵犯隐私。”

蒋重轻推了一下眼镜,微笑着说道:“所以医院治不了你的毛病,只能由我来。”

许震盯着蒋重轻,眼神中富有侵略性。“说实话我不太相信这些洋玩意儿。”

“遗憾的是,西医已经融入了你的生存环境,而现在,我所代表的心理咨询也是一样。”

“据我所知,你这一行并不受人认可。”

“西医最初也是一样,这需要时间。”

“可我怎么信任你?”

“你可以选择录像。”

许震忽然指了一下镜头。“我已经录像了,可我觉得这个并不够。”

蒋重轻闻言也看向这里,在许杏儿看来,就像是两个已经离世的男人看着自己。他们的目光穿过了时间,穿过电视屏幕,落在了她的身上,这让她感到有些诡异。

不过这种诡异的情况只持续了几秒,蒋重轻很快将视线转移回许震身上。“没想到你竟然能自己想到这一点,说实话你真的很有当来访者的潜质。”

许震不露痕迹地收下了这句“赞美”,问道:“来访者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行和精神科医生不同,不喜欢叫别人为病患,而喜欢叫他们来访者,或者求助者。”

“求助者?听起来不错。”

“没错,你必须明白一点,我现在之所以会坐在你的面前,是因为你在向我求助。而如果你想要让我帮助你,就需要向我袒露你的心声。”

“包括我的秘密?”

“如果和你的病情有关,的确需要。”

“这对我来讲实在是太难了。”

蒋重轻依然保持着微笑:“你知道在我和你的咨询关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钱?或者说是利益?”

“那些只能驱动着我和你见面,但不会让我帮你解决问题。”

许震想了一下,说道:“尊重?”

“这个的确是很重要的因素,你尊重我意味着你会认真思考我给你的建议,而我尊重你则意味着无论你经历了什么、做过了什么,在我看来你都只是一个求助者……即便你是一个杀人犯……不过尊重并不是标准答案,还有一个比它更重要的。”

“我想不到。”

“是信任。”

许震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信任?你知道我的世界里最不能有的是什么吗,就是信任!”

蒋重轻:“难以置信,你做了小半辈子商人,居然跟我说人和人之间不能有信任。”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许震明显很生气,不想将这场谈话继续进行下去。而蒋重轻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方才的事情并未扰乱他的情绪。

这时候有人轻叩房门,随后端着茶盘进入。那是年轻时的谭姨,她面带微笑,但是一言不发,为两个人分别送上一杯热茶。

蒋重轻:“谢谢你。”

许震则没有说话。

即便许杏儿是一个孤高的女人,也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下,年轻时候的谭姨就像是一朵百合,端庄大气,简单纯粹,与华丽绝缘,却又有香气。

蒋重轻小口吸溜着热茶,一脸惬意。

片刻后,许震忽然有些恼火地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吸溜水的声音很烦人?”

蒋重轻一脸无辜:“可是喝热茶就要这样啊,难道你有其他喝法……”

话没说完,许震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烫。

蒋重轻看得目瞪口呆,终于表现出了一丝失态。

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许震黑着脸说道:“有话就问吧,不过事先说好了,有些问题我是不会回答你的。”

既然面前的顽固分子选择后退半步,蒋重轻也相当识趣地退了半步:“可以。”

“你的名字是?”

许震一脸的不耐烦:“许震!”

“年龄?”

“三十五!”

“婚姻状况?”

“已婚。”

“有孩子吗?”

“一对儿女!”

“父母还健在吗?”

“都去世了!”

蒋重轻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没必要喊着回答我,我又不是聋子。”

“这你管不着!”此时此刻的许震就像是一个孩子。

“你知不知道,说话大声的人往往是在掩盖心虚。”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在心虚什么?”

“你和妻子之间的感情怎么样?”蒋重轻的话就像是一根针,也像是一枚炸弹,让许震如遭重击。

他的说话声顿时变小:“你问这个做什么?”

蒋重轻:“刚才你只有在回答婚姻状况的问题时,声音小了不少,所以我断定你在这方面有些心结。”

许震扭过头,“我拒绝回答。”

“你出轨了?”

“没有!”

蒋重轻忽然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追问,转而继续开始吸溜起杯子里的热茶。

等到茶水喝尽,他说道:“看来被我找到了病因。”

“凭什么这么说?”

“你在心虚,所以刚才我喝了半天茶水,你都没有表现出嫌弃。”

许震没有继续反驳,只是眼神在闪烁,似乎有意躲避着蒋重轻。

这一幕给了许杏儿极大的冲击……在她印象中的父亲,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一面,他一直是顽固、要强的,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也绝对不允许有人违逆自己的心思。

而在录像中,他却被一个小小的心理顾问逼到了边缘地带,变得像一个大男孩。

蒋重轻认真地说道:“有一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现在是你的心理顾问,这意味着我和你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你的伤痛……我也能够感同身受。”

“不,你理解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总是觉得没有人能够理解你,所以你才会变得这么孤单。”

许震听到“孤单”两个字,陷入沉默。

蒋重轻用轻缓的语气继续说道:“恐怕在她离开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对谁敞开过心扉吧?你的感情变得极度封闭,只能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事业上……你甚至不敢对任何人表露出丝毫感情,因为哪怕只是把心上的那扇巨门推开一条缝隙,你都会陷入当初的痛苦当中。”

“够了,别再说了。”

“可是你的生活还没有结束,她不是你的全部,你们有孩子,你还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有时候你甚至想过自杀,可是你放不下现实的一切,而且你也觉得她不会愿意看到你糟蹋自己的生命。”

“我说,够了!”许震低着头,大声咆哮道。

“你为了逃避她离去的悲伤,却也刻意地遗忘掉了过去的快乐。你越是不能接受现实,失去的东西就越多。我能够理解你的做法,因为逃避令人不舒服的事物是人类的天性,可你现在所逃避的,偏偏是曾经最深爱的。”

许震哽咽着说道:“算我求你,别再说了……”

他,哭了。

父亲,哭了?

许杏儿怔怔地看着父亲满脸的泪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见过他哭泣的模样,即便是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他,坚强得近乎无情。

可是录像中的他,却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许震双手掩面,近乎歇斯底里地哭泣着,同时压抑着不发出丁点声音。

“青儿……青儿……青儿……”他不停地重复着妻子的名字。

蒋重轻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许震,眼含泪光。他没有说谎,许震的悲伤,他是真的能够感同身受。

十分钟,许震足足哭了十分钟,才终于将情绪整理好。

他仿佛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眼泪通通流了出来,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找你当我的心理顾问吗?”

蒋重轻说:“因为我名字里的某一个字,和你妻子名字里的某一个字,发音相同。”

“是啊,这些年我努力地忽略她,忽略身边一切她留下的痕迹,可还是没有用。”

“忘不掉的,你是个用情至深的人,压抑得越深,对你的伤害也就越深。你的失眠、噩梦等所有症状,其实都是因为过度压抑。”

“那我该怎么办……”

“不要急,接受过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会一直帮你的。”

许震深吸一口气,说道:“谢谢。”

蒋重轻开玩笑说:“在‘谢谢’两个字后面加上‘你’,我会感觉你的感谢更有诚意。”

1997年的咨询,在两个人的寒暄中结束。

许杏儿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而电视机的屏幕也再度变成了蓝色。

老旧的录像机发出一阵“咯噔”声,随后电视机开始自动从头播放录像。许杏儿没有关掉它,似是通过它在清冷寂静的夜里找到了一丝慰藉。

【5】

同样清冷寂静的夜,陈开车将文彦博送回了家。

车子停在楼下,陈看着文彦博解开安全带,开口说道:“许杏儿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其实我不太觉得你的计划能够成功。”

“许震也是个坚强的人,可他也有自己的心理顾问,而且一用就是二十年。”

“好吧,计划的下一步是什么?”

“已经开始了。”

陈一脸好奇:“你什么意思?”

文彦博:“许杏儿应该在看许震过去的咨询录像,也应该看到了父亲崩溃脆弱的模样。”

“你怎么确定?难道你在书房留了监视器?”

“不需要,你也不需要知道。如果计划那么容易被人看破,那么许杏儿绝对比你更早看破。”

陈顿时哑口无言,许久后终于憋出来一句话:“你的意思是,不让我理解计划的意义,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嗯,这句话说得就很有水平。”

“如果你突然说让我自杀,这也算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喽?”

“理论上来讲的确是的,但我不会那么做。”

“那我还要谢谢你的不杀之恩了。”

“明早八点来这里接我。”

“去哪里?”

“上课。”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记得上课,真是敬业啊。”

“许杏儿应该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我只有表现得足够正常,才能打消她的疑惑。”

“希望我陪你做的这些事情,最终不会一无所获。”陈轻声抱怨道,随后他眼睛一眯,发现有辆十分熟悉的轿车就停在文彦博家楼下。

文彦博自然也留意到了,轻声说:“是吴瑶。”

“让你和一个警察打交道,我总是不太放心。”陈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杀机。

“再次重申一遍,我绝不会用南南的性命去冒险。”文彦博走出车子,然后径直走到吴瑶的车前,敲了敲车窗。

陈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盯着文彦博的一举一动。虽说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对文彦博多了一些奇怪的感情,似是佩服,也像是同情,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信任文彦博,如果让他发现文彦博有任何异常之处,陈还是会选择立刻将其处理掉。

他看见那个叫吴瑶的女人走出车子,先是四下张望,随后又从车里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资料。

文彦博接过资料从第一页开始仔细翻看着,感慨道:“问题还真不少。”

吴瑶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说道:“主要是手头案子太多,时不时还要忙个通宵,只能偶尔抽空写点论文。对了,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恐怕不行,这个时间估计南南已经睡了,回去反而不方便说话。”

“我说你最近好像有点忙啊,怎么回家这么晚?”

“许家那边状况不太好,所以多费了些心思。”

“那位许家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毛病,怎么总抓着你不放?”吴瑶眼中仿佛燃起了八卦之火,“你俩……该不会?”

文彦博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有没有点道德底线了,患者隐私也要打听!”

吴瑶委屈道:“不说了不说了,你还是专心看吧。”

说是专心看,可那沓资料除了前面寥寥几页讲的是枯燥乏味的学术内容,后面便变成了其他东西。

文彦博翻开了新的一页,发现上面写着“你和南南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写在这里”。

他取出一支笔,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说道:“瞬间催眠的理论基础还是薄弱了些,你需要再查些资料,我给你几个人名,你着重看一下他们近两年在核心期刊上发表的论文。”

嘴上这么说着,文彦博却在纸上写下“许杏儿,神秘箱子以及密码,我,文南已被绑架”。为避免暗中监视的陈心生怀疑,文彦博不能留下太多线索,只能寄希望于吴瑶可以看懂自己的提示。

随后他将论文递了回去,说道:“南南最近总是吵着要去游乐场,真是头疼。”

“既然孩子想去就带她去呗,别总是老母鸡护崽似的。”

“好,有机会就带她过去玩玩。”

“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等我又有问题了再来找你。”

“你还真是不客气。”

陈的眼中看着那边二人的一举一动,耳中听着窃听器里传来的声音,确定他们并未提及任何关于“绑架”之类的字眼。紧接着他看着吴瑶驾车走远,忽然很想开车跟上去,但转念想到她的警察身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毕竟那位还等着自己回去汇报计划的进展。夜色黑得不太寻常,月晕很浓,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6】

江城大学,心理学公开课。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尤其是昨天听过课的大多数人还能够活下来这一点,令我格外高兴。”文彦博又一次站在熟悉的讲台上,这个地方属于他,并且赋予他一种特别的气质。

淡定、自信、风趣,他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老师。

今天教室里的学生明显多了不少,还有很多陌生面孔,应该是因为上一节课的内容引起了关注,导致很多学生赶来凑个热闹。当然,还有部分学生上次选择了逃课,而这次则没有。

文彦博简单扫视了一下台下,发现陈坐在了第一排的边缘,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上节课我说过,这次会给你们展示一下催眠。有没有人自愿做一下‘小白鼠’,有的话可以举起你的手。”

话音刚落,不少学生纷纷举起了自己的手,看来都对“小白鼠”的身份很感兴趣。

文彦博指了一下坐在教室中间的女生,说道:“你……”

女生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

“可以把手放下了。”

“啊?”女生顿时一脸失望。

随后,文彦博又说:“这位女同学旁边的男生,你愿意试试吗?”

该男生一脸茫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低声说道:“可是我并没有举手啊。”

文彦博笑道:“没举手最好,正好可以为大家展示一下,一个不想被催眠的人……是如何被催眠的。”

男生感受着周围投来的目光,很不情愿地走上了讲台,他站在文彦博的身边,小腿明显有些颤抖。

“不用那么紧张。”文彦博拿了一把椅子放在男生身后,“先不要坐下。”

男生已经做出了坐下的动作,结果听到文彦博的话后又站了起来,一脸的尴尬。

教室里哄堂大笑。

文彦博说道:“说起催眠,有一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艾瑞克森。关于这位催眠大师的光辉事迹,有人知道吗?”

学生们纷纷摇头,明显没人研究过这个。

“艾瑞克森曾经对着镜子催眠自己,强行治好了自己的高低肩。”

台下一片哗然。

“当然这只是传闻,它的真实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艾瑞克森晚年的确患有严重的颈椎病和肩周炎,据说和他催眠自己改变高低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文彦博顿了顿,继续说道,“和你们说这些,是提醒在座的所有人一声,催眠有风险,操作需谨慎。”

旁边的男生变得更加紧张,用力地做了一下吞咽动作。

“提起艾瑞克森,还有另外一个心理技术和他有着密切关系,那就是瞬间催眠。”

这下学生们纷纷有了反应,开始交头接耳。

有学生问道:“老师,瞬间催眠真的可以把人毫无防备地直接催眠吗?”

文彦博点头:“可以,不过实际的瞬间催眠并不像电视里表现的那么夸张。”

“那这门技术用来犯罪岂不是特别方便?”

“施展它的条件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其实在我看来,瞬间催眠和普通催眠没有太大区别,它只不过是在你们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就在你们的面前开始晃动怀表。换句话说,瞬间催眠也需要准备,而且条件更加苛刻。”

“您的意思是说,因为我们没有意识到催眠师正在对我们进行暗示,所以受到催眠的时候才会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文彦博转头看向身边的“小白鼠”,微笑着说道:“可以这么理解。”

说完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不少,有人能够隐约听到水珠滴落然后坠入江河的“叮咚”声,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男生紧张到呼吸都在颤抖,他不敢看文彦博,双眼盯着教室后面的大门,似乎随时打算落荒而逃。

文彦博走到男生身后,和他之间隔了一把椅子,然后说道:“你在想艾瑞克森是怎么治好高低肩的,是吗?”

男生没有回答,额头上浮现出一层汗珠。如果仔细看一下他的体态,会发现他也有轻微的高低肩。

“不用羡慕,也不用胡思乱想,我会帮助你的。”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讲台,他们开始担心文彦博到底能否催眠一个不愿意被他催眠的人……而且这个人现在极度紧张,防备心也极强。

“嘘——”文彦博把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那些窃窃私语的学生安静。

教室里变得更加安静,水滴声也越来越明显。

作为“小白鼠”的男生其实并没有听到文彦博说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教室后方,心想什么时候才能下课、离开这个让自己感到窘迫的地方。

随着教室变得安静,他还听到了清晰的水滴声。至于文彦博没完没了的碎碎念,则完全成为水滴声的背景音,只要他不用力去听,便不会听到。

叮咚……叮咚……叮咚……

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耳朵上去倾听,仿佛沉醉在其中无法自拔。

与此同时,文彦博伸出一只手轻轻捂住了男生的双眼,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坐!”

男生眼前一黑的瞬间,他失去了全部意识,以及支配身体的意志。一直聆听着水滴声的耳朵接收到了“坐”的指令,身体便无意识地去执行。

他“扑通”坐下,幸好身后早就准备好了椅子,否则一定会摔得很惨。

文彦博缓缓收回双手,而男生就像是一个木偶,身体逐渐瘫软,最后颈部也失去了力气,头部只能无力地垂下。

教室里依然寂静无声,文彦博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轻声说道:“现在,有人发现我的‘怀表’了吗?”

学生们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居然没有人交头接耳,片刻后才终于有人压低声音回答说:“是……水滴声?”

文彦博转身操作了一下电脑,顿时教室里若隐若现的水滴声消失不见。

“从你们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这个声音就已经存在了。”

顿时,学生间的窃窃私语再次充斥了整间教室。

文彦博将注意力回到被催眠的男生身上,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现在,你感觉面前吹来了一股风,先让你感到清凉,随后又让你感到寒冷。”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男生的身体居然开始发出轻微的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层鸡皮疙瘩,汗毛也微微竖起,就好像他真的站在寒风之中。

“这阵风越来越大,你感觉自己快要被冻僵了。”

男生原先瘫软在椅子上的身体重新有了力量,他缓缓坐起,身体僵直,尤其是他的脖子显得异常僵硬。这样一来,男生的高低肩也显得格外清楚,右肩要略微低于左肩膀。

“这时,你忽然感到一阵暖意,来自你的右肩膀。不,不对,不是你的右肩膀,而是在你右肩膀的上方……它融化了右肩膀的寒意……”

男生的呼吸有些短促,跟随着文彦博的话语,他的右肩膀逐渐变得放松下来。

“温暖的感觉来自一团火焰,但是你无法触碰到它,因为它不能用手触碰,只能用你的右肩膀才能够得到……你听好,火焰就在右肩膀微微往上的地方,可能只有一厘米,只要你愿意尝试,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触碰到它……而当你碰到那团火焰,你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会感到温暖,重新变得灵活。”

男生的右肩膀逐渐往上移动,似乎真的在寻找那团火焰。

等到右肩膀和左肩膀到达同一水平的时候,文彦博说道:“好了,你终于碰到了火焰。”

这句话刚说完,男生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松弛下来,他靠着椅背,身体的姿势终于看上去舒服了许多。

“保持这个状态,深呼吸,尽量放松,你会感到火焰融入你的右肩膀。”

“保持这个状态,深呼吸,尽量放松,你会感到火焰融入你的右肩膀。”

“保持这个状态,深呼吸,尽量放松,你会感到火焰融入你的右肩膀。”

文彦博重复了三遍,然后看向台下的学生,说道:“有人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吗?”

“您在治疗他的高低肩。”

“没错,这是催眠疗法的一个优势,可以潜移默化地治疗很多病症或是不良的行为习惯。”

有学生举手问道:“真的会一下子生效吗?那也太神奇了吧。还有您之前说过艾瑞克森催眠了自己,结果最后导致身体出了问题,这位同学该不会也……”

“关于第一个问题:不会一下子生效,催眠疗法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在这期间,他需要一直反复催眠自己,强化我给他留下的暗示,也就是那团火焰。当他意识到,自己只有触碰到那团火焰才能让身体进入最佳的状态,他的右肩膀就会下意识地抬高。而当这种意识最后转变为习惯,进入了无意识,他也就完全治好了自己的毛病。”

“关于第二个问题:首先我也不知道艾瑞克森到底是怎么做的,但是催眠环节需要极其谨慎,因为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就会起到非常大的暗示作用。举个例子,假如艾瑞克森在治疗自己的高低肩时,给予自己的暗示是——改变骨骼结构,让肩膀处于同一水平线上。这个暗示就会导致他的姿势更加僵硬,长此以往虽然治好了高低肩,却会引发其他病症。”

“好了,还有其他问题吗?”

台下再没有学生提出问题,于是文彦博说道:“那么我就要进行催眠的最后一步了——唤醒这位同学。”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男生的耳朵旁,说道:“当我数三下后,睁开眼睛。”

“三、二、一。”

“啪!”文彦博打了一个响指,与此同时男生睁开了双眼。

他先是茫然地看了一眼台下的同学们,然后又看了一眼文彦博,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文彦博笑道:“是不是在想,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啥?”

男生仍然有些迷糊,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记得刚才耳朵听到的指示吗?关于火焰的。”

“记得。”

“明天开始,每天晚上暗示自己一遍。好了,回到座位上去吧,感谢你的配合。”

男生先是向文彦博道谢,然后开始走向自己的座位,可以看出他的身体已经轻松了许多,高低肩的症状也有所减轻,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提高不少。

文彦博拍了拍手:“让我们感谢一下这位同学,毕竟在众人面前被催眠需要很大的勇气。”

顿时掌声雷动,许久之后终于平息。

然而这时却有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在我看来,你的催眠就像是魔术,也就是说……需要托。”

【7】

声音来自第一排的角落,那个总是眯着眼睛的男人。

陈。

文彦博看向陈:“为什么这么说?”

陈盯着文彦博的双眼:“上次的公开课有个男生问你,被催眠之后会不会把银行卡密码都说出来,他就是今天被你催眠的这个人。”

“是的,这能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你早就盯上了他,因为他对催眠一无所知,甚至还带有畏惧。而对你来说,畏惧暴露隐私的人反而更好催眠,于是他成了你的目标。”

“纠正一下,并不是畏惧催眠的人容易被催眠。这位男生其实并不恐惧,更多的是好奇,他在害怕催眠后吐露隐私的同时,也想亲自体验一下催眠,验证这一点。这才是我找他作‘小白鼠’的主要原因。”

学生们开始七嘴八舌,没想到文彦博从上一节课开始就在挑选可以被催眠的对象了。

文彦博补充道:“除此之外,今天上课的时候我就开始播放水滴声,发现在场的学生只有八个人有反应,而这个男生是反应最大的,他不止一次地看天花板,还有教室两边墙上的水管,这说明他的感受性极强,这也是易于催眠的特质之一。”

“催眠本身就是一门难度极高的技术,瞬间催眠更加严苛,施展之前必须要做许多功课。我选择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的高低肩,被这个毛病困扰着的他,会对艾瑞克森的事迹以及瞬间催眠格外留意,这也是被我瞬间催眠的关键。”

陈不由心想:所以你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催眠许杏儿做铺垫吗?可是,成功的概率到底有多少?如果失败的话,这岂不就是一场闹剧而已?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不说催眠到底是否适用于所有人,我只想问你,有没有人不能被催眠?”

文彦博反问:“你的意思是,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永远都不可能被催眠,是吗?”

“是的。”

文彦博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台下的学生们,这让陈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自己尚且没有意识到,文彦博的注视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关于这个问题,有一天你会知道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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