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蓠由白芷扶着走到正厅时,楚亦渊正拿着一根银针在灯下盯着那一点药渣看,见沈江蓠走了过来,随意指了指一旁新置办的软榻。
“你可以选择趴着说话,也可以选择站着,随你。”
沈江蓠望着那张看着就很柔软的软榻,略一思索,觉得她趴着同楚亦渊说话虽然不雅,但是这软榻一看就知道是楚亦渊特意为她置办的,不趴一趴似乎也有些太不给面子了,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软榻上趴下了。
“配方同上次的绝子药差不多,只多加了一味慢性毒药,若长期服用,可使人浑身无力,面色蜡黄,连续服用数月,即可取人性命。”楚亦渊看了她一眼,自顾自说道。
“果然……”沈江蓠歪着脑袋想了想,继而又抬起头骄傲地宣布:“同我预想的差不多。”
“你若是要解药,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你。”楚亦渊看着她一脸骄傲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我想要的可能有点难办,但我知道你能做到。”沈江蓠犹豫了一下,这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似开口,为了表示尊重,还特意从软榻上爬了起来,站在了楚亦渊面前,但说完之后又感觉这么居高临下地说好像更不尊重,不由得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说说看。”楚亦渊把玩着手中的银针,似乎并不介意沈江蓠的失态。
“若只是解药,王后那边定会察觉,你能不能配一种药,能与王后那药的毒性向抵消,但是那些毒药的症状却还是会在尹雪身上出现,并且数月之后,真的能让尹雪死去——当然,我说的是假死,待尹雪下葬后,你再用药救活她。”沈江蓠的语气有些不安:“我知道这很难,可我就是感觉,你能做得到。”
“这有何难。”楚亦渊轻笑一声道:“明日辰时,老地方找我拿药。”
“好,我欠你一个人情。”见楚亦渊答应下来,沈江蓠明显似是松了一口气。
“你就不怕我给你的药有问题?”楚亦渊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江蓠。
“不会的,我相信我看人的直觉。”沈江蓠笃定答道。
楚亦渊似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没有接话。
“你为什么不问到底发生了何事?”沈江蓠自来了梓竹苑就一直在等他问发生了何事,结果楚亦渊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打听的意思。
“王后的手段,翻来覆去不就那几样么?”楚亦渊讽刺地笑了一下道。
听他这么一说,沈江蓠不由得想到白芷同她讲的那些被王后坑的过往,顿时有些同情他,便放柔了语气道:“你明日想吃点啥,我做了给你带过去。”
“烤土豆吧。”听沈江蓠这么说,楚亦渊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些,看向她的眸子里带着些戏谑:“这次就不要再用发芽的土豆了。”
“哦。”沈江蓠知道他是在笑她第一回见面时的事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转身便要往外走:“我要先回去了,尹雪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等一等!”身后传来白芷的声音。
沈江蓠回过头,朝白芷盈盈一笑:“白芷姐姐还有事吗?”
“这两瓶药拿上,青瓷瓶子里的抹脚踝,白瓷蓝纹瓶子里的涂伤口。”白芷说着,熟练地从一个箱子里头拣出两个小药瓶递给沈江蓠。
“你随便拿你家公子的东西,他都不介意的吗?”沈江蓠不客气地接过,随口问道。
“这就是我家公子的意思。”白芷笑了笑,伸手扶住沈江蓠:“我送你到门口吧,路上小心些。”
“那就多谢白芷姐姐啦!”沈江蓠笑得娇俏,亲热地挽住白芷的胳膊道。
“少贫嘴了,快走罢。”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慢慢走远,楚亦渊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江蓠赶回清砚阁的时候,一轮明月已经挂上了树梢。
王君今夜又驾临了清砚阁,大殿内灯火通明,言笑晏晏,只是其中有多少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沈江蓠不确定。
她默默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将手中的两瓶药放好,又打来热水将一身的汗擦洗了,而后便带着满身的疲惫,在隔壁的欢声笑语中沉沉睡去。
不得不说楚亦渊的药是真的神奇,沈江蓠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便都已经结痂了,扭伤的脚踝也不疼了,甚至可以正常走路了。
为了感谢楚亦渊的药,沈江蓠特意提前一个时辰去了那个山洞,背了一大兜子土豆,颇费了些力气,将所有土豆都烤得香喷喷的,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扯了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叼着,等着楚亦渊过来。
辰时刚到,楚亦渊便准时来了。
“喏,特意给你烤的土豆,快吃吧。”见他走近,沈江蓠站起身,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朝楚亦渊道。
楚亦渊站住,看了看面前堆成小山的烤土豆,嘴角抽了抽:“阿篱今日似乎格外客气。”
“那是,你帮了我这样大一个忙,我总得感谢你不是。”沈江蓠亦有些得意地看着自己烤的那一大堆土豆。
“瓶子里的丹药,每次一粒,在雪夫人服下王后那汤药后的一个时辰内服下。”楚亦渊自袖子里掏出一个纯白色的小瓷瓶递给沈江蓠道。
“多谢了。”沈江蓠毫不客气地接过,继而又指了指地上的烤土豆:“吃啊,别客气,你昨天不是还说想吃烤土豆的么,都吃完了,别浪费。”
楚亦渊看着地上的烤土豆,深吸了一口气,虽沈江蓠一同坐下,矜持地拿起一个土豆,慢条斯理地剥开,而后看向沈江蓠:“你不吃么?”
“我在与君山的时候经常吃的,这种东西偶尔吃一吃还可以,吃多了就会闻到味都想吐,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爱吃烤土豆的人呢!”沈江蓠说着,又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笑眯眯地望着他。
“……”
“对了,你托我帮忙找的慕然,有消息了。”楚亦渊咬了一口烤土豆,偏过头来看着沈江蓠。
正悠闲叼着狗尾巴草的沈江蓠顿住了,良久,这才缓缓着过身望向他,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了:“你……所言当真?”
“我找了这秣陵城内所有名字叫慕然的人,又按照年龄,履历一一筛选过,城西流云布庄慕掌柜的家的四公子同你的描述相符,你若愿意,我可以偷偷带你出宫去见他。”慕然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中的烤土豆,神定气闲道。
“他……也叫慕然,六年多以前去过南坞国的云谷城,对吗?”沈江蓠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了。
“嗯,他在六年前曾随其父前往南坞国采购丝绸,而云谷城又恰好是南坞国最大的丝绸产地,他会出现在那里,算不得奇怪。”楚亦渊继续神定气闲地吃着烤土豆。
“他现在长什么样子?过得还好吗?”沈江蓠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继而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见过他。”
“过得好不好,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么?至于长相么,也还说得过去,没本公子好看。”楚亦渊吃完手中的土豆,拿出一方纯白的帕子揩了揩嘴角:“你不是见过他么?”
听楚亦渊这样问,沈江蓠的眼神便黯淡了几分:“我遇见他的时候还只有九岁,他应该也不比我大多少,如今已过了将近七年了,又哪里还认得出来呢?想来就算是我找到了他,他怕是也不记得我了罢。”
“罢了,待我安排好了就带你去见他,你也不要想太多。”楚亦渊看着她有些伤感的样子,出声安慰道。
“嗯,你暂且不要告诉他我是谁。”沈江蓠到底还是抓起了一颗烤土豆,剥了皮,百无聊赖地啃了一口。
“对了,我前几日去明月楼,碰见你三哥了,他让我帮他带几句话给你。”楚亦渊像是才想起来,转而对沈江蓠道。
“是不是说,我在不去见他,就不要认他这个三哥了?或者是我忘恩负义,有了公主便忘了三哥一类的话?”听楚亦渊提起她三哥,沈江蓠轻笑了一声道。
楚亦渊用一副“这都被你发现了”的神情看着沈江蓠,微微一笑道:“正是。”
“我三哥这个人吧,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好意,偏偏就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还不了解他么……”说到她三哥,沈江蓠又突然想起了她新近结交的霜月,便又忍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我三哥和霜月……进展如何?”
“听说新近又有一个清贵公子哥看上了她,每日去明月楼听戏,甚至说要娶了她回去做正室,她不肯,亦不愿再与秣陵城内的权贵周旋,担心那些权贵迁怒于你三哥,更是执意要离了明月楼,一心一意跟着你三哥,但掌柜的不肯,怎么都不放她走。”
“啧啧啧,你说这多好一姑娘,怎么就看上我三哥了呢?”沈江蓠捧着土豆啧啧感叹道。
“我倒是觉得,你三哥是个极有趣的人,担得起霜月姑娘对他的喜欢。”楚亦渊道。
“我也没说他担不起,只是我三哥若是不喜欢一件东西,是怎么都不会强迫自己的,霜月姑娘也是一根筋,两个人都是那种倔强的性子,恐怕是很难有好结果的。”沈江蓠低头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