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二十五年冬,鄞朝北边有一城名为耀清城,是为鄞朝与大豫国的交界。
前夜刚下了雪,耀清城本就是北边,雪积得厚厚的,将整座城落了层白。一位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敲了敲房门,问道:“姑娘,该起了,今日是小年夜,姑娘也该早点起。”
房间内的声音逸出,是个十分年幼的声音:“知道了,就起。”说罢,里边的人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这便是常年驻扎在耀清城骠骑大将军季威的嫡女季鹿衔,是年方十岁,便也随她的两位将军父母学了十年的武。
日头照在门外的雪上,屋子里头的人伸了伸懒腰,叫了声外头的丫鬟:“晚稚。”这位叫晚稚的丫鬟应声而入,季鹿衔已梳洗更衣完毕。她生在边疆长在边疆,没有京城那么多规矩,青丝便是随意挽了个发髻,一根檀木簪子固定。因是小年夜,不用练功,便着了件日常不穿的方领夹袄,脖子上围的那块白狐皮是她父亲在十岁生辰送她的礼物。饶是这般,这位不曾学过繁文缛节的将门千金,偏偏就有着将门的凌厉,也有着王公贵族才有的贵气。
“姑娘,将军和夫人在厅里等着呢。”
季鹿衔偏过头问:“哥哥呢?”她口中的哥哥,是将军府内嫡长子季弛,正是十七年华,在七岁时随父母来到耀清城,十五岁第一次随父母上阵杀敌便是一场大胜仗,军中都称季家是天生将门,更是没想到将府女儿也有学武天赋。
“少爷吃完早膳便去练功了。”晚稚答道。
听闻,季鹿衔撇了撇嘴:“小年夜还要去练功,不就是昨日我胜了一局嘛。”说完站起来和晚稚去了前厅。
“爹,娘,女儿起床了。”季鹿衔和父母打了声招呼,拿起桌子上的一块糕点便塞进嘴里。
季母方时梨弹了弹季鹿衔的脑门,笑骂道:“瞎吃,今日有客人来,等会儿待在这儿打声招呼你便可以出去玩了。”
虽说耀清城在边境,过年还是依旧很热闹。到底是小姑娘,季鹿衔一听可以出去玩便乖乖地坐在位子上等那位客人。
“季兄,许久未见,还是这般气宇轩昂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从外头走进一位风采不凡的中年人,与季威年纪相仿,却多了些军中人不曾有的气息。季鹿衔多年前见过这人,是定远侯谢绍,早年间与季威二人一同击退造反叛军,谢绍留在京中当了定远侯,而季威则请旨驻守北疆。这般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季鹿衔的眼神落在了跟在谢绍身后的少年身上。那位少年沉默不语,眼神清冷,通身的贵气是季鹿衔不曾见过的,长得也极为好看。他穿着玄青色的袍子,上边绣着麒麟暗纹,可见身份。
季威迎了上去,浑身散发着见到旧友的激动:“谢兄,许久不见!”
寒暄了几句之后几人落座,谢绍注意到了季鹿衔,说到:“这是,衔姑娘吧,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方时梨摆了摆手:“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天天与弛儿比武,根本不像个女儿家。”转而问谢绍,“侯爷身后这位是?”
谢绍哈哈几声:“犬子,谢祯。这趟这孩子吵着闹着要来耀清,这才给他带来长长见识。”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谢兄这气度,世子统统遗传到了。”季威转头向季鹿衔,“卿卿,我和你谢叔叔还有事聊,你便带着世子出去玩吧。”
季鹿衔点了点头:“走吧。”见谢祯颔首,便走出了门。
季鹿衔素来随性,与谢祯初识也不曾有什么扭捏。
“我叫季鹿衔,世子初来耀清城不熟悉,我便带你逛逛。”
谢祯不过十三四岁,气质不似少年,看着比季弛还年长几岁:“谢祯,多谢季姑娘。”
耀清城说大也不大,走走看看半个时辰也走完了主街。何况谢祯这人不喜言语,季鹿衔觉得颇为无趣,思索片刻问道:“世子殿下要去看看兄长练武吗?离这不远。”
“那就劳烦季姑娘带路了。”
客气,疏离,是季鹿衔对谢祯的唯一印象。
城内的练武场不大,像是专门为季弛兄妹俩开辟的似的,只有他们每日都来这练武场练武。说是练武,实际上是两兄妹切磋,且一日季弛胜,一日季鹿衔胜,倒是十分平均。
场中之人正在练着长枪,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猛地转过身直指来人。季鹿衔随手拿起身边一剑飞过去打偏了气势汹汹的长枪。
“又输了。”季鹿衔站定,“今日不是来和你切磋的。这是谢叔叔的儿子,世子殿下。”
谢祯发现,一入练武场,季鹿衔的眼神就不似之前那般随意慵懒,认真得不像个小姑娘。谢祯笑了笑,拱手向人:“季公子,在下谢祯。”
季弛一扔长枪回了礼:“季弛,惊扰到世子殿下了。”
“不曾。倒是季公子与季姑娘的武艺着实令人钦佩。”
“家传武艺罢了,世子见丑了。”说是见丑,但世上谁人不知季家枪的厉害。不仅能上阵杀敌,甚至极具观赏性。
几日后,季弛提议去城郊林子里玩玩,年关将至,去猎些野物来也好过年。得了长辈应允,季弛,季鹿衔与谢祯进了城郊林子。可惜他们日子选得实在是差,进了林子之后不知为何慢慢起了雾,猎物没寻着,人倒是走丢了。走丢的正是自诩熟悉地形的季弛。
季鹿衔与谢祯一边走一边寻,倒也不是很慌。季鹿衔道:“我那哥哥,看着厉害,实际上都是外面吹的,十次切磋,八次是我的手下败将。但是他还是挺厉害的,应该是让让我的,不用担心,他定是没事的。”
“嗯,我相信季兄。”这几日定远侯父子在季家待着,谢祯与季弛倒是熟稔起来,开始称兄道弟了。
“嗖”的一声,不知何处射的一支箭朝二人飞来。谢祯一拉季鹿衔,箭未射到她的人,却因为拉扯掉落了一只耳坠。雾中走来一人,正是季弛。季鹿衔看清来人之后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跳起来猛捶季弛一拳。
“你这是要你妹的命啊!”说着又使出了一套拳,二人又打起来了。
他们身后的谢祯捡起了季鹿衔的耳坠捏在手心,看着前面二人招呼着他离开,便匆匆赶上了。
安定二十五年的春节,便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