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东濒淄水,西依系水,北望泲水,南面则山峦起伏,有牛山、稷山等和名泉天齐渊,实在是一处形胜之地,太公望依山傍水筑都邑于此,想必也完全考虑到齐国建国初期就要面对东方强邻莱夷的险恶局面,想要以此抵御莱夷的不断侵扰。
这里土地肥沃,河系纵横,离海岸线较远,土地盐碱化不多,东西北三面都是原野,盛产粮食,东北距渤海不过百余里,兼有鱼盐之利,西距商山只有近五十里,并生金锡之珍。
自太公望封邦建国于此,都邑名之曰营丘,传至六世,齐国内廷动荡,为躲避东方尚还强大的莱夷时常的侵扰,被迫将都邑迁至大邑薄姑,至七世献公率国人杀胡公,复置都于营丘,改其名为临淄,乃是取其临近淄水之意。
临淄最早修筑时大抵是按照《周礼*考工记*匠人》所言的规制来进行的,即虽然周王室东都洛邑城隅高九雉,只以王宫宫墙四角的高度来作为诸侯都邑四角的标准,也就是垣高七雉,至于城邑的周长就是所谓的三里之城,七里之郭;虽然洛邑南北大道宽九轨,只以环城大道的宽度作为诸侯都邑中南北大道宽度的标准,也就是环涂七轨。
洛邑能够旁开三门,即一面城墙三道城门,共有十二座城门之多,但临淄外郭却全部只有六座,这也就不难想象西周礼乐所代表的那种森严而不可逾越的等级制度了。
“公子您请进。”得知小白以及鲍叔牙等一行从臣的身份后,戍卫城门的甲士立即行礼称公子,现在身在都邑临淄的国人谁不知道篡位称君的公孙无知为大夫雍廪所袭杀之事,原本公孙无知在位之时还有国人编出了一首小诗来讥讽他,自从他死后,这首小诗立刻流行起来,不仅国人都知道,甚至连普通农民都会唱几句。
这些戍卫城门的甲士身为士或者国人阶层,又直接接受临淄公室的指挥,所能得到的消息当然比那些仅达到最低参政要求的国人要多得多。
此时齐国君位空悬,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齐襄公和公孙无知时期给齐国造成大规模的混乱,朝局不稳当然会很大程度上影响齐国人的生活,因此不仅是身为肉食者的卿士国高二氏以及各位大夫,就连普通国人也都在谈论该迎立哪位公子更符合齐国的利益。
现在既然公子小白先入临淄,他当然在理论上可以率先拥有更大的政治资本,就算这些戍卫城门的甲士根本算不上什么核心人物,也理所应当地知道公子小白十有八九能够为国人拥立为齐国国君,就算是他们自己也是认为拥立公子小白为齐侯更有利于齐国。
因此即便不能为拥立公子小白建立什么功勋,此时也绝不能造成什么阻碍,否则不仅官爵要丢,甚至对于各自家族都要造成不利的影响。
甲士们不仅立即请小白进入城内,而且立刻分出三人前去通知公室、高氏、国氏,想必这些公族势力全都对城门处做出过协调,需要以此来判断齐国朝局接下来将要面临的重大政治变局,并进行及时果断的处理。
“报,公子小白已行至临淄。”甲士拖着沉重的甲兵还得比小白一行人跑的都要快,确实是一件比较累的事情,但所幸齐国虽然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局面,仍然保留了常规的军事训练,才让他顺利地跑到了进行报告的目的地。
“哦?太好了,立即通知宫人引公子入宫室更衣沐浴。”高傒作为公子小白年少时的朋友,他的一贯立场当然是拥立公子小白为国君的,而国懿仲作为齐国另一家公族势力的代言人,立场却比较暧昧,经过高傒的劝导,他自然不会强行拥立公子纠和高氏起冲突。
毕竟国氏和公子纠也从没有交情,何必冒着得罪高傒的风险去为公子纠火中取栗呢,以国氏一家的实力对抗高氏也不能够保证成功,更何况公子纠是鲁国人想要攫取齐国利益的一枚棋子,国氏作为齐国卿士与齐国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确实不乐意放任鲁国人在齐国攫取利益,让齐国的国势继续衰微下去。
作为周天子后来在齐国所封的两大姜姓公族势力,国高并称天子二守,世代为齐国上卿,在齐国轮流执政,与齐侯分掌国事,无疑是权倾朝野,声名赫赫,此时虽然爵仍为上大夫,但已经是两家政治声望极为庞大的势力。
在这个齐国君位空悬之时,他们所共同决定的事情,基本上就已经代表了齐国的国策,即便是公室和诸位大夫也不会表示反对,更何况大夫们各执一词,未必就已经都下定决心拥立公子纠,因此公子纠所代表的势力是根本无法对抗的。
“唯。”高傒的族臣立即回应,缓缓退下出府门往临淄宫室传达家主的命令去了,高氏作为齐国二上卿之一,又作为公室的一员,无疑还保留一些对齐公室的影响力,但这些影响力只限于某些共同的利益。
但是如果国高二氏想要‘举大事’,那么公室可就不会这么配合了,哪怕国高二氏确实是齐公室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定会调集直属的公室军将之击灭的。
国高二氏作为临淄内的一股强大政治力量可以快速得到信息,但他们毕竟还有一部分力量分散在各自的封邑,难免有所削弱,但齐公室自封邦建国就是代表齐侯的一股重要力量。
公室即便暂时没有作为家主的齐国君主,他们毕竟也深耕都邑临淄多年,在临淄内部的力量可以压制任何其他政治力量,更何况他们还共同掌握齐国在中央的最重要的军事力量公室军,获得消息的速度甚至比国高二氏还要更快。
很快,正在观察临淄市井民情的小白就发现似乎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临淄宫室内部已经派寺人抬了架装饰华丽的乘舆到小白的面前请他上驾,所谓的乘舆就是春秋时期的抬轿,这种形制的乘舆显然不是一般公子所能享受到的待遇,而完全是齐侯才能配享的,齐国的公室居然已经堂而皇之地将他这个流亡归来的公子作为齐侯来对待了。
不过转念一想小白也大致能够理解齐国公室的做法,有国君的公室和没有国君的公室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想必这些年齐国由于国君的荒谬无礼,导致齐国公室的权威和影响力大肆萎缩,一些地方上的贵族联合起来侵吞属于齐国中央的财产当然也是不足为奇的了。
这损害的当然不仅是齐国国君的利益,公室也是要靠财政拨款吃饭的,不然临淄宫室这么多没有采邑的士大夫靠谁拨给俸禄吃饭?
因此他们对于国君的需求可比国高二氏更迫切得多,齐侯一天不在位,他们的利益就会不断地受到损害,杀公孙无知的大夫雍廪按照齐国原本的朴素律法理所应当要处以极刑,即便靠公孙无知弑杀齐襄公篡位为借口脱罪也没用。
但公室却把他保了下来,甚至他的官爵也没有削减,仍为下大夫,这当然是因为他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公室想要做的。
“公子,请上乘舆。”寺人们将装饰华丽的齐侯乘舆缓缓放下,为首的寺人并未亲自抬乘舆,只是督促这些普通寺人,他本人明显并没有被阉割,并且身份也应并不低,从他的行动之间颇合礼仪就能看得出来这绝不是普通庶人所能得到的教养,而是贵族家庭的出身。
“你是哪一家的子弟?现为何官爵?”小白并未急着登上乘舆,反而看着眼前这名君子开口问道。眼前的乘舆形制乃齐侯所专用,代表的是齐侯之位,假使小白急迫地就想要登上乘舆,这就显得他对于权位如此贪婪,容易破坏他在齐国士大夫和国人心目当中的形象,因此他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臣是高氏小支,名衡,父荫为中士爵,现为寺人,掌御车之事。”高衡显然不是一般寺人,身出高氏上卿之门,继承父亲的职爵,虽然这些处理这些国君衣食住行的杂事并不能建立功业,但是齐国临淄的宫室之间却是缺少不了这些人的。
“高子是我幼时的良师益友,高氏也是我齐国的卿士,难怪能够培养出你这样的良才。”小白缓缓点头回应道。
“公子误会了,我祖虽出高氏,但已为宫室寺人之职数代,与高氏已经没有太多联系了。”高衡骤然听到小白发出此言,不禁心中一惊,也顾不上请他上乘舆回宫,连忙恭敬地向他行礼并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