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93年,春。
本该万物复苏的季节,东番玉山上依然大雪纷飞。一眼望去,绝无二色。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兀自盘膝坐在后山悬崖的一棵松树下,修炼内功。
这套内功是十五年前,他的两位师父留给他的凌云派入门内功心法。十几年来,少年反复练习,早已练成,再无上升空间。
于是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便停了下来。
“哎,这套心法口诀,加醋不酸,加糖不甜。就算我每天再勤加练习,还不是连莫建喜那个马屁精都打不过。有个屁用!”
少年心中的懊恼与日俱增,索性靠着身后的松树干,抓起一团一团的雪球,朝悬崖下扔,苦闷难疏。
这个少年名叫卫澈,原是山东岳家庄的少爷。在他呱呱落地那晚,岳家庄满门被灭,他是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在这玉山山庄。
小时候,他并不住玉山山庄,而是住在玉山山庄东面那座圆峰山屋,跟一个叫华翠的女人相依为命。
华翠是岳家庄的侍婢,卫澈管她叫翠婆婆。
他三岁那年,翠婆婆开始教他识字习武,并告诉了他的身世,希望他勤加练功,将来替他父母以及岳家庄上下十三口人报仇雪恨。
彼时翠婆婆还告诉他,当年他在襁褓之时,仇人欲斩草除根,是他凌云派的两位师父救了他们。只是当初他和翠婆婆为什么没有跟随两位师父,而是在圆峰山屋定居,他不知道。
因为五岁那年,翠婆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原由,就已经死了。
卫澈只知道,他爹曾经是玉山派的弟子,是现今玉山派掌门邹瑛的师兄,也是江湖中人口中……玉山派的叛徒!这些话,是他十年前在翠婆婆去世后,无依无靠被邹瑛收留,到了这玉山山庄,东拼西凑听来的。
不过卫澈不信。他不信他爹是玉山的叛徒!
如果他爹是叛徒,邹掌门怎么可能收留他在玉山派?难道真的是因为可怜他的身世吗?
可是,如果他爹不是玉山派的叛徒,为什么邹掌门从不跟他提起他爹的事?就连他以前问起,邹掌门也必定冷声将他喝断?
还有他的两位师父。听翠婆婆生前说,他的两位师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双侠,医术超强,武功了得,还说他五岁生日之前必定上玉山来找他,再点拨他的武功。
可是他十五岁生日都已经过了,两位师父连影子都没瞧见过。究竟他们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卫澈一概不知。
卫澈心想:“两位师父迟迟没来玉山派找我,大概是已经不得还有我这个徒弟了吧?”
望着茫茫云海上白雪皑皑,卫澈孤寂之心更甚。
没有师父授他武艺,就算他再想好好练功,也终究跟一个吃喝等死的废物没什么区别。
“呵,废物!我他妈就是个废物!”
他怒气上冲,又随手抓起地上一把雪泥,用力抛向前面悬崖。
听翠婆婆说,但凡凌云派入门弟子,拜师时都会得师父赐一瓶服用后能百毒不侵,修炼内功事半功倍的神水。名为“玉露琼浆”。
卫澈襁褓之时拜师,得两位师父赐赠玉露琼浆,因此虽然几年来修炼的是最基本的入门内功,且已达到饱和,但内力已达普通习武之人二十七岁的程度。
只是学武之道,内功心法与武功招式缺一不可,相辅相成。若说内功心法是人的灵魂,那么武功招式就是人的皮囊了。
故而,天下武学之最,无外乎内功深不可测,武功招式举世无双。
凌云派创派祖师子容,系战国时期神医扁鹊的三弟子。
此人精通医术针灸,却是武功平平无奇。只因年轻时机缘之下得高人传授上乘内功,遂自创一套独门暗器——“飞泠神针”而闻名江湖。
虽然凌云派经历了上百代弟子,不乏自创武功者,但是历代弟子终是以研究医术和修息“飞泠神针”为主。
而这“飞泠神针”的要诀,便是要以内力催动。
因此凌云派功夫不比外家功夫内外兼修,而是重修内功。凌云派弟子与其他门派同龄弟子相比,内功自是高出数倍,但武功招式却不及江湖许多名门大派精妙。
即便是到了一千多年后的明朝,凌云派现今掌门、卫澈的师祖、神医双侠的师父至善散人,虽然是当今武林屈指可数的高手,内功和轻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江湖中人提起凌云派,终究是“神医一派”的代名词。
卫澈学的只是凌云派的最粗浅招式,又不会“飞泠神针”。所以其武功如何,更是可想而知了。
想到自己武功平平,别说不知道仇人在哪儿,就算知道,以他现在的武功,怎么报仇?
卫澈心中苦闷难言,扔向悬崖的雪球愈发用劲。
呼呼风雪中,一串细碎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卫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粉色袄裙,披着粉色斗篷,梳着双丫髻的妙龄少女,微笑朝他走来。
这个粉衣少女是玉山派掌门邹瑛的小徒弟,玉山脚下布农族族长的女儿,苏桑。已在玉山派学艺十年,卫澈自然不会陌生。
“我就知道,澈哥哥你一定在这里。”
苏桑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声音清甜无比。
“你怎么来了?不用跟你那些师哥师姐练功?”卫澈问。
苏桑笑道:“凤阳派要办喜事,师父叫二师姐和四师兄代管山庄,带着大师姐、三师兄下山,前往处州贺喜去啦。”
卫澈冷笑一声,懒懒说道:“我说这两天,你师父怎么没来逼我拜她为师呢。”
苏桑听出卫澈语气中大有反感之意。
想到这几年来皆是如此。苏桑沉吟片刻,终于又鼓起勇气劝道:“我玉山派也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并不比凌云派差。更何况,神医双侠始终没有上山来找澈哥哥,想必……”
苏桑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劝道:“澈哥哥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非要等他们呢?难道你真的不想报仇了么?”
卫澈眸色一暗。
他知道苏桑吞吞吐吐,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想必他两位师父,早就不记得还有他这个徒儿了吧?
不过也是。当初他拜师时还不足半岁,自己尚且毫无印象,两位师父不记得他也是人之常情。
卫澈知道苏桑善良,怕他心里难过才欲言又止。
“我早就不等他们了。只是不想拜邹掌门为师罢了。”
卫澈冷冷回答了一句,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渣,转身走开。
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
虽然他不知道当年他爹为何被逐出玉山派,被世人误会成玉山派的叛徒。但卫澈始终相信,其中必有内情。
所以,就算凌云派果然已经将他遗弃,他也绝不改投其他门下,令九泉下含冤莫白的父亲蒙羞!
苏桑望着卫澈的背影,微微一怔。
“澈哥哥,等等我。”
她旋即小跑追上来,与卫澈并肩而行,不时偷望卫澈一眼,垂眸微笑。
卫澈心下盘算自己将来应该如何,倒不在意。
忽然背后一人大声叫道:“卫澈,你可真是不要脸。趁我师父不在,竟在此处勾引苏师妹!”
那声音卫澈认得,是玉山派掌门邹瑛的四徒弟楼靖云。
扭头一看,只见楼靖云带着“马屁精”莫建喜,从对面一条岔道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