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呢?已经不记得了,听周围的同伴说,我们是一缕魂魄,因为在死去之前,还有执念未消,所以,被困于此。
我不知道已经在这终年殷红如血的深潭游荡了多久,有时候,我看着这些同伴,看见他们有的消失在凭空出现的,一个叫做轮回的门;有的带着无尽的怨念,冲出禁锢去往未知的地方;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跌跌撞撞地离开原地,消失无痕......
他们......都怎么了?我不知道,也许某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或者,像这崖底的烟雾一样,在某个时候突然就消失殆尽,悄无声息、一点痕迹不留,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大多数时候,我都处于混沌状态,没有半点意识,仿佛沉睡一般,偶尔清醒的时候,会看到身边又多出一些陌生的同伴。
每当我清醒的时候,都能听到他们杂乱的哭喊声,或凄凉哀嚎着生前意难平的遭遇,或歇斯底里的破口咒骂,或一直不甘地重复着同一个名字......
想来我是一个异类,从未像他们一样哭喊过,因为我从不向往同伴们所说的轮回转世,也没有这样一个名字能够让我日日夜夜地呼唤思念。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去往何方,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这样死去。可是,我生前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呢,没有谁能告诉我答案。
直到有一天,一阵清越的琴声悠悠传来,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让自己不憎恶的声音,与往常偶尔间听到的乐曲都不相同。
琴声阵阵飘来,由远及近,愈来愈清晰。身畔似有风拂过,同伴的呼喊声渐渐远去,听不见了,都听不见了,此刻除了琴声,什么都听不见了,许是听得入神,竟是无端地生出一种悲凉之感,隐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忽然想去看一看......
恍惚间记起,这里是灵沧山之下的深潭,师祖曾经告诉过我,灵沧山在洪荒时代曾是无妄虚空业力凝聚中心,原本属于一众魔神修习的领地,几万年前洪荒万神之战之后,从前的时空沦为废墟沙化殆尽,灵沧山因其业力巨大幸免于难,坠落在一个名为九州的异界时空里,而我们,便是之后集日月之精华而衍生于此的灵巫族。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只是个中了诅咒,坠落在此地的亡灵。
此间传闻,灵巫一族自诞生以来世代隐居灵沧山,其弟子皆灵术高深,神秘莫测,是与那罗生堂十殿阎罗同样恐怖的存在;也有传闻,灵巫族弟子皆正邪莫辨,所过之处鬼神退避,一怒而诸侯惧,安定则天下息,得其一人者,便可江山永固;更有传闻,灵巫一族已练成秘术“长生引”,凡修行弟子皆寿与天齐,不老不死......
其实,当时我们不过是一群无处可去、不知来路、不知归途的,亡魂罢了,余生,只想在这一隅之地,谋得安生立命之所,便足矣!
师祖曾说过,人世疾苦,倾诉无门。我族祖训:“乱世必出,扶危济困,盛世归隐,与世无争”,才是我们存在于这天地间应当做的事,像我们这种无欲无求的生灵,旁的事对我们而言,不感兴趣也绝不会插手。
可是,传闻多了,谁还会在意真假呢,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无限好奇与恐惧,他们争先恐后地、他们前赴后继地“慕名而来”,将久违的与世无争碾碎成泥。
后来,无奈之下,跟着那些人下山的长老师兄师姐们,都再也没有回来过,师祖说,那是他们找到了他们的归途,所以不会再回来了。
再后来,师父也离开了,虽然师父一向很清冷,我与他见面甚少,连平日里教我练习各种秘术都是师祖代劳的,可是他走的时候,我还是不舍,我问他:“师父此去,还会回来吗?”
他说:“不知”
我有些着急,拉着他的衣袖问:“倘若一去不回......”
他沉默了一会儿,依旧轻声地道:“那...便不回了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袭紫衣墨发的身影已近在咫尺,她发间别着一枚紫华流转的发簪,眉目如画,衣袂无风而动,清雅绝尘!她身上泛着淡淡的光,成了这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光明。
女子手中的琴似弦月,泛着凛凛清寒光晕,纤细的指尖在众多的琴弦上流转,琴弦随着她指尖不断的跳跃,琴身不断变换着色彩,音律随之应运而生、倾泻而下。
这乐曲明明如此美好,一曲终了,却让听者万念俱灰,像是岸边终年绽放的曼殊沙华,深沉而绝望,凄美而惨烈,弹琴的人,该是经历过怎样的心殇!若是活人在此,怕是会肝肠寸断吧。
“姑娘的琴声,真好听!”
“你能听见?”
“嗯!”
“......”
“敢问姑娘,此曲何名?”
“浮梦。”
“浮生一梦,好名字,怪不得如此伤情。”
“此琴名为织幻,能听见琴音者,皆为扶桑旧故,能领悟音律者,十方神域之中,也不过双生焰灵而已!律由心生,你既能听懂音律,想必是焰灵残魂,我虽不知你眼中看到的是何种幻像,但我还是提醒你,你所看见的,便是你的执念,亦是你魂魄还未散尽的缘由,望你能安渡此劫,早日归来,你我有缘再见。”
“姑娘......”
那女子说完,便从他眼前消失了,他又回到了嘈杂的深潭里,同伴的声音忽而清晰:“我说,你小子咋又回来啦?”
“是啊,你是不是听见什么声音被吸引过去了?当时还以为你过去了也和之前的魂魄一样回不来了......”
“......”
同伴们依旧喋喋不休,只是我再没那心思细听。
只是幻像吗?这便是,我的执念?她说的扶桑,又是哪里呢......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灵魂是破碎的,记忆是空缺的,执念是虚妄的,可我还是用这破碎的灵魂守着虚妄的执念,用仅存的回忆填补无尽的空白,岁岁年年,一守便守到如今......
......
......
......
......
......
二十万年后
阿修罗界·归墟之海
一白衣男子身姿孤绝,宛若皓月,眸子落寞而深情地看着结界之内,长眠的一缕魂魄:“那时你不在,生命里的每一刻,对我来说都是那么漫长,好像这一生永远都过不完,又好像,早就过完了。你看,我们曾经过的沧海又干涸了,真的,会有来世么?那,我愿用最后的爱,去换无尽的悲哀,我愿,化作佛前一盏不休不灭的灯,一粒指尖流淌的沙,一瓣为你白头的雪,只为换你,片刻凝眸……”
一袭红衣的女子,面容姣好,眉间风翎花更衬得风姿绰约,几分落寞几分不甘地道:“沧溟大人,您这又是何苦?灵澈上神早已魂飞魄散,纵元灵不死不灭,真身也早已坠落九州十境,难觅神迹,您与她已再无可能,如此这般不过都是枉费心思,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罢了,您又何必……”
那被唤作沧溟的男子,只是看着身前那长眠于血色永生花之上的一缕芳魂,蓦然间听到灼莲的声音,并未转身,不带丝毫情绪,清冷地回答:“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只见他一袭白衣,生生被鲜血浸透,伤口遍布全身,触目惊心。
红衣女子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得一声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呵~这不好好儿的嘛!我还当是死透了!”语毕,一袭墨色身影已出现在沧溟跟前。
红衣女子忙退至一旁,恭敬行礼,唤道:“九幽大人!”
九幽并未多看红衣女子一眼,只冷冷地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当年若不是你,他们也不会……,罢了,你退下吧,以后不必再来这里了!”
红衣女子自知,曾因自己一己之私犯下的弥天大错,如今想求得他们原谅,已是一种奢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微微拂身朝他们行了一礼,这一拂身的片刻又深深看了一眼宛若皓月的男子,道一声:“是!”转身退下......
沧溟似是见惯了黑衣男子这种态度,调侃道:“我若是死透了,你找谁解闷儿去啊?”
九幽朝他冷哼一声:“谁稀罕你解闷儿?看见你就讨厌!”便又如之前那般,毫不客气地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九幽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不难想象,这一遭,他经历过怎样残酷的折磨!他看着浑身是伤、明明虚弱得随时都可能倒下,面庞却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的男子,一边将他扶到一旁的蓝色聚魂石之上,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小子可真是不怕死,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样儿心里没点数吗,竟然连‘叠宙转移术’都用上了,是料定了我又会救你?”
沧溟清冷地回答:“这次,又得让你费神了。”
九幽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别指望我救你。”
他嘴上虽那么毒舌,手上灵力却还是快速调动,处理着伤口,片刻不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