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
正月初七,天祁国皓然一色,繁星满天。
皇宫内一片嘈杂,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来往的宫女满头大汗,明粹宫早已沸沸扬扬。
天祁国皇帝焦急地在外门面徘徊了数时辰,听着殿内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眉头紧皱,不知所措。
一颗硕大的星星凭空而现,招摇地悬挂在夜幕上,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划破长空,四周星辰照耀。
“陛下!皇后生了!是位公主!!”
一位老姆小心翼翼地走出产房,用金丝绵绸里裹着一只小小的身体。宫里的人欢天喜地,丫头婆子齐刷刷跪下磕头
“恭贺陛下!喜迎公主!”
“皇后呢!皇后如何?”
“皇后娘娘身体十分虚弱,可能要多修养些时日。”
乐在民欣喜若狂,揣揣不安的心总归是放下了。
“快给朕看看。”
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将小婴儿搂紧自己的怀里。孩子刚被热水清洗过,浑身热乎乎的。
瞧着,这五官还未撑开,皮肤粉嫩粉嫩的,多水灵。眼睛眯成一条缝,咿呀咿呀地哭闹着。
他用手轻轻触碰着小婴儿红扑扑的脸蛋,目不转睛仿佛凝视着一件巧夺天工活生生、水灵灵的艺术品
忽然空中巨响,一道亮丽的光柱穿过云层划下,在皇宫的上空绽放,屋外霎时一亮。
乐在民被光晃了眼,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小人儿身上出现若隐若现的金纹。仿佛是一块金印在孩子身后摁下了一些字符,还隐约发着温热的光芒。
“陛下,玉琮道长求见。”
“快快请进。”
白衣道士踏进殿内,向皇帝叩首作缉。
“玉琮道长,你瞧瞧公主这背后的金文,这时何意呀?”乐在民疑惑不解地询问道:
道士两眼激动的放光,时不时朝襁褓中怯怯啼哭的婴儿望去,慷慨激昂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公主携金纹出生,是百年未曾一遇的金印问世,此乃祥瑞之兆啊!有金星护国,佑我天祁禾生双穗!繁荣昌盛!”
此蔚为大观的景象只在书中略读过,如今他竟能亲眼见金印陨落凡间,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颤抖的手指向天空:
“金星显现,月神退隐,群星笼罩。陛下可瞧,今日夜空没有明月,却点缀着无数颗闪烁的星星,而最耀眼的便是那颗闪烁的金星!!”
乐在民听后喜出望外,澎湃出豪放的笑声,此乃大喜事!祥瑞即是天意啊!
“只是……”玉琮道长忽然低起了头,愁眉蹙额,忧心忡忡道:
“只是金星护世,必有妖孽呀”
“此话怎讲!”他忽然变了脸色,心紧绷了起来。
“金星显现至此,天祁国必然有遗骸千年的妖魔重出于世。金星玄星相克,唯有金星之力才能封印妖魔。公主天降大任,携拯救苍生之愿而来,此生必遭一结。”
乐在民勃然大怒,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不!朕定会护她安宁,有朕在,轮不到她就济苍生!”
几年后,
一束阳光透着窗隙照射进来,太傅堂内鸡飞狗跳。一群孩童正互相嬉笑打闹,一个个上窜下跳,将书本和笔杆抛向四周,纸团横飞。
为首开战的男孩热血沸腾地朝对面大声吆喝着,将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坨,用力的投向门口,
这时,太傅突然走了进来,被迎面而来的一团纸屑打了个正着。
“放肆!你们这时要上房揭瓦吗!”
太傅嘶哑的嗓音歇斯底里地咆哮而起,屋内霎时安静了。
淮既扬坐在靠窗的位置,温柔的翻阅书籍,与这毫无章纪的课堂格格不入,他这群孩童的大战毫无兴趣,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抬头望去,
一名娇小可爱的女孩从太傅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环顾四周,带着天真烂漫的微笑,双颊浮起两朵红云,尤其是一双褐色的晶亮的眼眸,在阳光底下熠熠发光。
一瞬间忽然失了神。
察觉到他的目光,乐渝朝他看去,并笑着朝他吐了吐舌头。
目光交汇,他连忙收回视线,低眉垂眼。
待这群调皮捣蛋的孩童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太傅向众人介绍道:
“咳,从今日起,公主殿下就与大家一同入学,大家欢迎。”
太傅堂是官僚家子弟的学堂,在朝都是响当当的出名,是专门培养未来的朝中官员之地。
可公主再怎么说是千尊之躯,理应请最好的太傅上殿内亲自教导,言传身教。
但她硬是吵着闹着要到太傅堂里同官人家的学子一起入学,陛下终究是拗不过这位撒娇卖萌的小心肝,派人将她送来。
这孩子出生没多久,皇后就菀了,乐在民叮嘱太傅好生呵护,四书五经可不学,琴棋书画可不修,身心愉悦才是大事。
公主姓乐名渝,太岁爷乐开怀早年在嘉陵江喝上了一坛好酒,叫渝酒,这名字便信手拈来了。
乐渝穿着梨花白的宽袖交领曲裾袍,踏着小碎步穿进人群晃悠,将书包啪的搁在淮既扬的旁边。
“听闻淮将军之子淮既扬,三岁能赋诗,六岁便能成章。本公主着实钦佩,想着日日耳濡目染,也能学到一二,日后请多多照料。”
淮既扬垂下头,眼眸闪烁着光辉,看那女子在身边坐下,耳廓热地发红,故作随意地翻着课本。
太傅点点头表示满意,淮既扬这孩子温文尔雅,才貌双全,不似普通人。虽沉默无趣了些,却是个难得的好苗子,乐渝和他坐在一起学习,是绝佳的选择,陛下必定欢喜。
安顿好乐渝后,太傅便上讲台开始授课。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无聊透顶的课堂,先生讲得天花乱坠,学子靠桌昏昏欲睡。
不一会儿,乐渝的头便耷拉下来,一副困倦不已的样子。
淮既扬抬手碰了碰乐渝的胳膊肘,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出:
“敢问…公主芳名?”
乐渝从臂弯里探出头,睁开眸子,嘴角扬起一抹笑,痞坏地凑近他。
“哦?忘记介绍了,本公主姓乐名渝,是你日后相濡以沫,伉俪情深的同桌呀”
淮既扬满脸通红,低声道:
“瞎说!相濡以沫,伉俪情深那是形容夫妻的。”
“好吧,本公主才疏学浅,不过只要近朱者赤,好好学习,定能和淮公子比翼双飞,琴瑟和鸣呀。”
淮既扬用力的合上书,恼羞成怒……
一段日子过后,乐渝已经和太傅堂的同学打成了一片,虽然瞧不起撕书扔纸团这等低级趣味,但是对扰乱课堂记录那绝对是兴趣浓厚。为了给足学霸同桌淮既扬面子,她勉勉强强还是没有落下功课。
乐渝样样学艺不精,唯独对练武情有独钟。
自从看过练家子舞剑后,日思夜想着成为披风盖甲的盖世英雄,成天拿着细长的小木枝,在殿内唰唰的笔划着,竟还溜进了宫内藏书阁,偷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
女儿难得有了一份爱好,做父皇的自然要支持,乐在民便寻思给他找个师父传授武艺。
这师父绝对不能太浮躁凶狠,又得身怀绝技功夫了得,还定是品行端正可信任之人。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淮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淮将军年轻时血战四方,久经沙场,本是名声大赫的大将军,陛下居然大材小用,下旨让他这个大将军担任黄毛丫头的御用武师。
看着乐渝兴高采烈的前来拜师,淮将军自然是不悦,想着就糊弄糊弄,等公主这段劲过了知难而退,也就罢了。
没想到,这丫头天赋异鼎,看似柔弱的身体怀着很强的爆发力。
那日她手持一把匕首摧得枝头的红叶飘飘落下,唰的一声竟然躲过了他的五大招式,还划伤了他的手臂,将匕首稳稳地插中了稻草人的心脏,把淮将军乐得团团转。
淮既扬弃武从文,他心中本就万千愁苦,这下淮家的功夫后继有人了!
从此,乐渝的生活变成了简单的三点一线。
沁岚苑,太傅堂,还有淮将军府邸。
可淮既扬却遭殃了。
学校里,乐渝向来爱闯祸,时不时把乖巧的淮既扬也拉下水,连着一起受罚。
而自从家里来了这个古灵精怪的捣蛋鬼,淮既扬眉头更是没有松开过。
有他春日赏花时,一道红衣袭来,唰的一声,猝不及防,刀亮花落。
或他安分览书时,措手不及的剑影,些许墨色的发丝便落进了书缝里。
看着折腾完后溜跑的身影,淮既扬满腔怒火,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口怨气往肚子里咽。
一日晌午,淮将军携夫人出了门,乐渝无事,就想着花时间把师传教的招式吃透,便独自来到将军府后的训练场练武,
奈何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暴雨,铜钱大的雨点儿狠狠地打在了地上,雷声巨响。
乐渝将武籍护在胸前,运用轻功迅速跑了出去。
一条长长的野外草坪连着训练场和将军府,猝不及防的雨密密麻麻地洒在她身上,许久才跑进了一条避雨的房屋檐下。
外面忽然黑压压的一片,大雨隆隆,风也在呼啸,耳边的雷声不断,好像是狮子在怒吼。
乐渝神思恍惚,
这大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也不想劳烦管家丫鬟,不如在这屋子里歇息片刻,寻身干净的衣物,待雨停再溜走不迟。
随后她小心的推开了屋门,淡淡的檀木香从屋内飘散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笔精墨妙的山水画。
乐渝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屋子倒是清新雅致,厚厚的书籍整齐摆放木架上,精致的书桌上,笔墨纸砚尽然有序的排放着,乐渝撩起一只玉笔,那雕花装饰也甚是不凡。
学习气氛浓厚啊,要不是那柔软舒适的木床上铺着一层干净的棉被,她都要怀疑这是一间书屋了。
乐渝拉开了衣柜,里面的男衣有条不紊地叠放着,乐渝顿时心潮澎湃,这样素雅干净的衣袍让人着实眼前一亮。
乐渝想着,借一件衣物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吧?
犹豫片刻。
她脱下被雨浸湿的衣服,抄起那玉白色束口闲服就换了起来。
“屋里也没个镜子。”
乐渝拿出匕首,朦胧模糊的刀面上倒影出自己的身形,她满意的对着那道的摆弄着衣衫。
“大是大了些,可你着实赢得了本公主的欢心。”
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屋外的雷鸣默了,雨淅淅沥沥的落着,打在房檐上,顺着瓦沟滴落在青石砖上。
乐渝一身白衣,敲着二郎腿,撇坐在书桌前,漫不经心的翻阅着一本书。
紫檀香阵阵飘来,幽静美好,雨声滴答掀起沁人心脾的旋律。
她手撑着头,睡眼惺忪。
挣扎了片刻,便渐进梦乡了。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将伞柄折落,缓缓推开了房门。
踌躇欲向前,他疑惑地看着面前趴在桌前熟睡的女子。
她怎么会在这……
淮既扬碰了碰她的手肘。
女子将头反转,换了个姿势,眼眸紧闭着,安然入睡。
凉风不时的吹拂着她的脸庞,墨色的发丝扬扬而起。娇小的身体穿着他最喜欢的玉锦汉纹袍,白衫拖地,瞧着面容姣好,他的手不由得停留在女子的眼眉间,温柔的将女子的秀发挽在耳后,淮既扬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红,心里美滋滋的。
轻手轻脚地从她臂弯下抽出那本诗集,翻开。
上面居然歪歪斜斜的写着“爷爷到此一游”的大字,淮既扬脸都气绿了。
什么岁月静好都去死吧。
他转身将诗集回归原位。
脑袋中突然蹦出了念头,他狡黠一笑,拿起一只毛笔点了点未干的墨汁,小心翼翼的在女子的脸上画了几笔……
片刻后,淮既扬拿着一片树叶,轻轻地在乐渝鼻下摩擦着。
乐渝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惊醒了。
半痴半呆地望着淮既扬。
“你……你怎么在这。”
淮既扬挑眉,慵懒随性地放下手里的卷轴,将绿叶夹进书内。
“我还想问问公主是怎么擅闯他人卧房?”
乐渝尴尬,起身将双手摆在身后,故作镇定的扬起头。
“本公主练武,突遭暴雨,就找间屋子避个雨,有问题吗?”
淮既扬轻咳了两声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在下自然是欢迎的。”
“只是,为何让管家丫鬟安排一间上房歇息?”
淮既扬思索一番,恍然大悟。
“也对,公主私闯民宅,窃取衣物,还毁坏书籍,说出去是不太好听。”
“你!”
乐渝一拳头猛地挥了出去,被淮既扬轻巧的躲开。
“欸?恼羞成怒?”
淮既扬侧颜看着乐渝脸上的墨痕,忍俊不禁。
乐渝愤愤的垂下拳头,想着确实是自己理不占上风,再折腾岂不是丢了颜面。
她抄起门口的雨伞就溜之大吉。
“喂!你拿的是我的伞。”
回宫路上,乐渝总觉得大家对自己指指点点的。
“看什么看。”
眼神一撇过去,众人又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哪有不妥啊。
沁岚苑,阿芸小步轻快地端着木盆从屋内走出来。
突然,木盆被摔倒了地上,里面的水滚滚流出来
“公主,你怎么啦!”
阿芸目瞪口呆,急忙从殿内掏出一把琉璃镜
乐渝一脸茫然地看向镜内的自己,一根根黑色线条爬在她的脸庞上,这一看看不出什么,待乐渝鼓起腮帮子,精致的笑脸瞬间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河豚。
“淮既扬!你去死吧!”
乐渝气得脸都胀红了,眼珠子瞪得溜圆,握着琉璃镜,手用力得抹脸上的墨汁,怎么也擦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