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赶回家的时候是在阿爸下葬后的第二天中午，稀里哗啦的泪水像开了闸的坝，华叔说：“怎么现在才回来？”海龙不善言语的嘴挪动了一下除了泪水就是耸动的双肩。母亲一旁喊道：“那么远赶回来，坐火车一晚上，再从县里到家里，能有多快？”华叔不再说话，该给八仙们钱了。于是问海龙：“带钱了没？”海龙还没说话，母亲一旁说道：“他读书哪来的钱？”华叔重又问了下：“你回来没带钱？”海龙也不知道要多少，摇摇头说：“没有。”华叔于是掏了他的六百给了八仙，把八仙打发走了。然后害怕海龙不认账似地对海龙说：“这是我垫的六百块钱，你要晓得！还有海保买菜也垫了几百，你都要记得。”
海龙没想到一回来居然是人没见着，倒是开始问自己要钱，木然地说：“记得。”二姑姑看着海龙的可怜样，一把拽过来细细簌簌的眼泪和着幽怨说：“这埋人的老天，一个儿子都这么出息高大了，怎么就要他去死哦！捉到好人去死，几多坏人一个个好好地活在世上！老天呐！老天！你怎么就要欺负人家老实脾气好的人喏？前世欠了你的债也不要捉到这世来欺负人呐！老天！”说到最后几乎是开骂似地吼，把周围的人都听红了眼。海龙高大的身躯就像个孩子似地依偎在二姑姑的怀里，哭得更凶。住在六头岭村的大姑姑过来抱了二姑姑、海龙一起哭道：“真的是可怜个孩子哦！捉到孩子受罪啊！怎么就要这么早死呐！以后儿子出息了福都享不到，怎么不睁开眼来看看你两个儿子多出息，多厉害啊！”
哭了一阵，二伯母、大伯母拉开三人劝道：“不要哭了呀，过了就过了呀，是海水他自己没这个命，享不到福。”大姑姑哭完红了的眼开始横扫母亲，说道：“要不是这个女人，我老弟会得这样的病，会死得这么早吗？”二伯母、大伯母劝说：“不要说了呢，人都死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啊？”母亲擦了泪水说：“是我害得吗？他得了这样的病还怪我吗？”大姑姑不禁骂道：“还说不是你！刚归来的时候，衣服都不帮人家洗，这是做老婆的作为吗？三天两头的吵架，日日说吃你的用你的，我老弟哪里用了你的吃了你的啦？拼死拼命地赚钱，得了病还不给人家医，病成这样了也没见你看一下，疯子、癫婆！”母亲手指头戳戳点点的指着大姑姑说：“我没看吗？我没给钱牛仔买菜吗？那个寿衣不是我买的吗？要你找死的来说我吗？”大姑姑一把鼻涕说：“是，我管不了你，我也懒得说你。就可怜我老弟早死了，娶了这么一个没教养的女人。”母亲依旧是手指着说：“你才没教养！老了快死的人还捱在世上做什么？”吵了一阵，众人劝解开了。
海龙把行李放到海平房间，阿爸那个房间的床被拆了，被子、席、衣服等凡是阿爸用过的东西都统统地扔了。找不到阿爸留下的半点痕迹，海龙还在找的时候，牛叔拿了一些首饰过来说：“这是你爸爸的，怕你娘拿了呢，我就先把东西藏起来了。”海龙说：“哦，要她拿着也没事。”牛叔说：“都会没事喔，你看看她刚才吵架不是为了钱还是什么？”海龙说：“也不是吧？我爸爸埋在哪里？”牛叔说：“就在坑子背，你去看下嗒，没事刚埋下去，自己的爸爸去看下没事。”海龙顾不得那么多要牛叔领着去了。
路上牛叔说：“嘿！真的难服侍你爸爸呢，一会说饭菜咸了，一会说我放辣椒了，一会说火笼没火。”海龙没有言语，平时他就寡言。走了一段，牛叔说：“上回海平放了三百块钱在箱子里，我拿了。今年就服侍你爸爸没赚钱，年都不好过。”海龙说：“嗯，你拿着吧。也辛苦你帮忙照顾我爸爸哩。”牛叔就笑笑说：“嘿，辛苦哇。餐餐要新鲜饭吃，还要铲好火碳给他取暖。”海龙说：“嗯，我晓得。”牛叔说：“头天晚上，也没托梦给我，晓都不晓得。”海龙说：“哦，也没托梦给我呢。”
话说着到了坟头，也不用摆什么祭品，如果要烧七七四十九天纸钱，海龙海平都不够时间。牛叔就像到了海水家门口样朝坟里喊道：“小哥哥！海龙来啦！”海龙看了阿爸的坟又是呜呜地泣了一阵，牛叔就在边上说：“跟你爸爸说努力读书嗒，要爸爸放心。”海龙就说了：“爸爸，我一定会努力读书，赚大钱。”牛叔说：“再说一下海平怎么没来嗒。”海龙说：“海平还有几门考试没考，也没买到票，过几天就回来了。过几天我带他来看你。”
又在坟头絮絮叨叨说了一些，牛叔拉着海龙回了。晚上两位姑姑都没走，住在大伯母家。二姑姑拉着海龙的手就不想放，说：“我海龙长的这个高大啊，哎呀！有出息，考上大学！”海龙想起自己带的傻瓜相机，装了胶卷要给姑姑照相。海卫拿着相机说：“怎么照？我来帮你照。”海龙说：“就按下快门就行了。”两位姑姑便争相和海龙合影。二姑姑又问海平怎么没回来，海龙说着买不着票过几天就回来了。二姑姑就问有没有照片，海龙翻箱倒柜的找了一堆照片出来。二姑姑看见海平初中的照片笑着说：“嘿！真的有点像他爸爸，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海龙说：“他初中的。”二姑姑便像挑商品似地拣了几张好看的照片说：“我带回去了。海平不会说吧？”海龙说：“姑姑你放心拿，海平回来我就说二姑姑拿了，他也不敢说什么。”
大姑姑住六头岭较二姑姑而言还是相当近的，第二天见丧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回去了。二姑姑跟着说去大姑姑家住几天，说着也走了。海龙看着铺天盖地的雪，又照了几处雪景，和狗合了影。阿黄像懂得一样粘着海龙，恍似阿爸生前跟它说过什么，它要向海龙转述一般。跟着去这个人家串门，去那个人家聊天。到了吃饭时间也不是眼巴巴的望着海龙要吃的，而是乖乖地蹲在一旁。给它吃的，它就吃，不给它就摇摇尾巴跟在海龙后面也不去别的地方寻，就这么跟着。海龙去山上看看林子，它也就跟着去，晚上睡觉，它就趴在床边，直到撵它才肯依依不舍地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