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后,由于并不急着赶回宣州,齐良辅便应沈宗和邀请,留在沈府小住几天,权当归国后给自己放个长假,也未尝不可。
前两日,良辅在沈宗和的安排下,和沈之轩、沈晚秋等人去打网球,后又被拉着上街溜达,且偏偏之轩和晚秋两人都继承了沈宗和的性子,开朗健谈,两人时常在良辅耳边你一言我一语,不是推荐这个好吃的,就是看上了另一个好用的,时不时还因为观点不同拌拌嘴,让本来只想当个陪衬的良辅苦恼不已。
“这两姐弟,实在太…聒噪。”趁着姐弟俩到街边铺子买蛋糕的功夫,齐良辅不由对许副官抱怨道。
“齐少喜静,可能是沈公子和二小姐太过热情好客,反而,让您不知所措~依我看,您不如找个借口,去别的地方好好溜达溜达,我代您在这陪他二位便是。”许副官给出了一个“脱身妙计”。
齐良辅紧锁的眉头瞬间展开,嘴角上扬,“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之轩,你这块草莓味的可要给我留一点,我的都得带回去给大姐。”晚秋眼巴巴瞧着弟弟手里的包装盒。
“知道啦,给你就是了。”
齐良辅伺机上前,道:“我刚好想起来,来之前,良谦特地托我带本书回去给他,我得去书店看看,就先不陪二位了。”
又对着许副官,“振清,你就留下来陪二小姐和三公子吧,一定安全护送他们回府。”
“是!”许副官利索地敬了个军礼。
面前的之轩和晚秋面面相觑,仿佛一幅“发生了什么”的表情,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俩尽管好好玩,许副官跟着我有段时日了,他会把你们带回去的。”良辅拍了拍之轩的肩膀,转头就往街对面走去。
“哎…灵均哥!还有好几个地方没去…完…呢…”晚秋对着良辅的背影喊道,可是,那个背影瞬间就被湮没在热闹的人群中,看不到了。
甩掉两个“尾巴”,齐良辅瞬间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肩上轻松了许多。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望着陌生的街道,拥挤的人流,还有南方北方各种口音,齐良辅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漫无目的地朝前方走了几分钟,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传来,前方驶来一辆电车,打断了良辅的思绪。
车辆晃晃悠悠地轧着轨道驶过,从身边掠过的那一瞬间,齐良辅从窗口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
顾清漪?
于是他赶紧回头,向前小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电车上了。
车上人不多,良辅朝向顾清漪的方向走去。
“先生,请购票。”一个穿着制服、售票员模样的人看了过来。
对,上车要买票。于是齐良辅摸了摸口袋,坏了!今天换了西装出行,身上可是一分钱都没有!许副官也不在,这样冒冒失失跑上车,可如何是好?
齐良辅正要开口解释,旁边却伸出一只手,将四个铜板放到了售票员手中。
“我帮这位先生付。”顾清漪看了齐良辅一眼,随即说道。
“多谢顾小姐。”此时此刻的齐良辅,窘迫到极点,很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出来太匆忙,没来得及带钱。”
而顾清漪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当他是平时当公子哥惯了,所以没有出门带钱的习惯。不过没带钱还上车,这个人,怎么这么冒失?
许是猜到顾清漪想什么了,齐良辅赶紧转个话题想缓和一下气氛。
“今日在电车上遇到顾小姐,可真是巧了。顾小姐是要往哪里去?”
“我正要去为宝书局,齐少呢?”
“那更是巧了,我刚好也要往那里去。不介意的话,顾小姐就与我一路吧。”刚好也不知道去哪里,书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清漪点了点头,也没有怀疑。
为宝书局是南城第一大书局,售卖国内国外、文学小说、报刊杂志等各类书籍。正值下午,书局内人还不算多。
顾清漪在店内转了几圈,最后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下来阅读。
齐良辅瞅了一眼封面,上面印着“巴黎圣母院”几个字。
于是他也从书架上随意取了一本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翻来看。
在东洋留学时候已经读过一次了,于是良辅也就草草翻了翻。眼角瞥向清漪,她正读得认真,耳旁一缕头发时不时滑下,她就用手给拢到耳后。这一拨弄,竟撩得齐良辅心上一动。
于是他赶紧低下头翻阅书本,这满页的文字,他只看到了页面最末尾的一句话:“所谓的亲切可人,是个能击败强大对手的柔软武器。”
不知看了多久,顾清漪终于合上书本,意犹未尽地将书放回架上,看到齐良辅还站在旁边,似乎有点诧异。
“怎么?读完了?”齐良辅抬头问道。
“嗯…我经常来这边读书,因为家里位置不大,所以不能本本都搬回家,只能在有空的时候过来读一读了。”顾清漪解释道。“店内差不多到打烊的时间了,齐少要回沈家吗?”
按理应该请人家吃个晚饭再开车护送回家,可无奈今天身无分文,齐良辅只得答应“我是需要回沈家,但我先送顾小姐回家吧?”他试探性地问道。
犹豫了一会,良辅听见了一个“好”字。“有劳齐少了。”清漪颔首。
走出书局,外面天已渐黑,但丝毫不改白日的喧嚣热闹,夕阳西下之后的南城,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搭上回程的电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的大概是清漪和晚秋的友情,小时候的趣事之类云云。
下车后,还要走一段路才到顾家,三月南城的傍晚,还是有些清冷的,清漪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青花袄子,下身是一条藕粉色的裙子,这下觉得有点冷了,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良辅见到,随即将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给清漪披上,还重重地按了按,似乎是怕清漪拒绝。
清漪本身也是觉得冷的,索性接受了他这番好意。
走着走着,两人就走到来顾府前。“我到家了,今天多谢齐少。”
“应该的。有机会来宣州,他日我齐某必定周到款待。”
“那就先谢过齐少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齐少也请回吧!”
良辅点了点头,示意清漪先进门。
“那我就不送了,齐少,再会。”清漪转身就进了家门。
看着顾清漪消失在月光里,良辅这才反应过来身上的外套没有了,突然觉得冷了起来。刚刚怎么没觉得冷呢?良辅心里纳闷。应是早春天色渐晚的关系罢。他再抬头看了看顾宅,转身走入了黑暗中,搭黄包车去了。
清漪回到家里,才发现齐良辅的衣服还在身上,追出去看自然早已不见人影。于是只好回屋将衣服折起来。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亲自还给他?罢了,有机会再说吧。清漪想了想。西装上还带着良辅身上的温度,还有一丝淡淡的卷着烟草的清冽的香味,沁人心脾。
由于身无分文,齐良辅不得不报上了沈家的名号,才说服一辆黄包车师傅拉他进了沈家。
这一天,虽然有点累,但过得还不赖。
晚上,良辅坐在床头,翻出钱夹,又把之前在发廊拾到的顾清漪的小照拿出来,端详了一番,然后把它放进了钱夹里。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良辅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下次再来南城,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再见到她,也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照片索性就留作纪念吧。
第二天,便是齐良辅返回宣州的日子。此趟南城之行,自是收获颇丰,齐伯卿为他取名“良辅”,为的是他能够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优秀辅佐。
良辅深知这一点,从东洋回来,便想施展拳脚,将所学所用发挥出来。这次来到南城,将南城、沈家、包括沈军的情况都了解了不少,回去向齐伯卿汇报,他自然是会很满意的。
告别沈宗和一家之后,齐良辅便坐上了车,向北方扬尘而去。
而另一边,在顾府,一位身着褐色西服,******,约莫20来岁,长相俊雅斯文的年轻男人,正正襟危坐,接受来自未来丈人和丈母娘的“考验”。
这个人,就是唐穆。
唐穆端坐在父母身旁,浑身上下透露着紧张。
对面的清漪看到后,忍俊不禁,偷偷掩嘴笑。
顾家和唐家双方讨论各种婚礼细节,无微不至,可见双方对于促成这场姻缘的诚意。
对于清漪来说,嫁给面前这个从小就认定的男人,成家,然后生儿育女,好像就是她应该做的事情,长辈们讨论的那些,虽然也是有关终身大事,但好像离自己很遥远。
没来由地,清漪心里升起了一股怅然的感觉。是伤感、不舍、还是不甘?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经过讨论,两家把婚期定在了下个月的初九,唐穆表示明天就嘱咐家里准备大小事务,迎娶清漪。
唐家人走之后,清漪便坐在院子里,盯着刚开不久的木棉花发愣。
“依依,一个人坐在这干什么呢?”顾夫人唤着清漪的乳名,走了过来。刚刚见唐家人的时候就发现女儿情绪不对了,于是赶紧过来看看。
“娘~”清漪应声道,“不知道为什么,离婚期越近,我越不安。”
顾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这是正常的,当初我也是这样,懵懵懂懂的年纪,嫁给了你爹,然后有了你,但你看,这不很幸福吗?但凡家里有女儿的,都希望能嫁个好夫婿。唐家是大家,唐穆又跟你从小青梅竹马,待你又是极好的,他还承诺为了你不会再娶二房,这不就是个好夫婿吗?”
清漪点了点头。
可真是这样吗?为什么自己没有感觉到一丁点新娘的幸福感呢?即将成亲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还不等清漪想清楚,接下来唐家发生的的一件大事,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打乱了所有安排好的一切。
而顾清漪的命运,也从这时,彻底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