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那大嫂子倒真是冤枉的了?”无妄惭愧道。
墩儿‘腾’的一下站起,不满道:“我娘本来就是冤枉的。昨个出了那档子事,娘心情很不好,晚上借着光,给我涂了药,就哄着我睡了。但我一直没睡实,迷迷糊糊的,还听见我娘偷偷的在哭呢!”
“那你们就没听见隔壁有什么动静?”无妄道。
墩儿抓着脑袋想了想道:“好像有过几声吵闹,彪儿娘骂彪儿爹的,没多一会就没声息了。”
无妄道:“那定是彪儿爹一时怒气难抑,就挥斧将彪儿娘砍死了。可这中间,彪儿哪去了?就看着他爹砍死他娘?”
洛玄川接口道:“找到他,就知道了。”
河不受摩拳擦掌道:“肯定是那黑头猪藏起来了。我去找。”说着去了。
无妄一头雾水道:“什么黑头猪?”共夕见没人接话,便将那黑衣人的事,躲着墩儿,原原本本的趴在无妄耳边轻声说了。这举动恰被从云泥圃中出来的微熏看在眼中,无妄刚要跟微熏招呼,微熏转过脸,将一物抛在地上,回去了。
无妄托高谦将那物捡起,是个帕子包的小点心,精巧异常。高谦笑笑说:“这点心做的真是不错,微熏妹子倒是有天赋。”说着递给无妄。
无妄接过尝了,凉丝丝甜津津,还带点着酸。
无妄边吃边对共夕道:“你刚说,那黑衣人是被个道士害的?那道士什么样?”无妄突然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卜老道,如果是他,那这事恐怕还真跟卦灵脱不开干系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共夕接着道:“我去找‘驴妖’玩了!”说着,朝着河不受的方向追去。
无妄嘁了一声,转头对洛玄川道:“你不去?”
洛玄川摇摇头道:“不去,碍事!”
墩儿自见了几人的本领,深知这些人很不一般,轻轻扯住高谦衣袖道:“大叔,你们一定能救我娘的,对不对!”
高谦摸着墩儿的头,笑着道:“不是我们能救你娘,而是你娘本就‘无罪’!懂吗?”
墩儿困惑的点点头,有点懂,又有点不懂。
野猪精汤盎回到藏身的地方,彪儿正在一块草垫子上睡着,这孩子连惊带吓,哭了一夜,这会方才睡着,汤盎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心中纠结不已。这孩子是唯一的人证,自己一开始本还想挟持这孩子上堂指证墩儿娘杀他父母,可半路杀出的河不受使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跟那个‘贱妇’明显是一路,不会任由自己这么做的。看来这孩子如今的用处,就只能是被自己杀死,埋进墩儿家院子,用来坐实那贱妇的罪名。这样就算之前有什么疑点,那些人也无法给她洗脱干净了。
汤盎四处找着趁手的物件,想了结了彪儿,昨夜就该直接用那斧子砍死这孩子,再将斧子扔进那贱妇的院子,今天也就不会生出这些事来。寻来寻去,这破屋中也没甚趁手的利器,最后只得将自己腰带解下来,圈了个套子朝着彪儿脖子上一套,道:“孩子,你莫要怪我,要怨就怨那贱妇,和那些试图帮他的人吧!”手上用力,将套子一紧。
一片漆黑中,彪儿看见娘坐在床边,给自己补着衣服,嘴中嘟嘟囔囔的骂着爹,爹坐在门槛子上,借着月光修理斧子,闷声不吭,自己是出来解大手的,蹲在西边房檐下头。
娘越骂声音越大,爹虽然不吭声,可做活的手却越来越快。
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彪儿奇怪的提起裤子转过墙来,趴窗一看,爹提着斧子站在床前,娘躺在床上,只能看见搭在床边的两条腿,豆大的油灯光亮,晃着地上一摊黑乎乎的液体,彪儿见爹转过身来,表情木木的,一头一身的血使他看起来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煞神,彪儿吓坏了,捂住自己险些喊出声的嘴,捋着院墙的阴影,朝着院门就跑。
“彪儿!”是爹的声音,爹来了,爹来了,爹来杀我了,彪儿慌乱的打开院门疯了一般跑出来,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险些将那人撞个跟头。
“你这孩子!慌乱个什么?”那人问。
彪儿哆嗦着嘴,结结巴巴的道:“我爹,杀了我娘,又要来杀我了。”
那人听见彪儿家院里果然响起一串迟疑的脚步声,连忙拉着彪儿躲了起来。
脚步声到门边就停了下来,然后将院门关上,响起一阵拴门的声响。
那人看半晌无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扯着彪儿来到院子前,偷偷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朝内窥看。院子中央一人倒在那里,腹上横着一把斧子。
彪儿惊得刚要呼喊,被那人一把捂住嘴道:“莫喊!你们这恐怕是日间得罪了人,中了人家的邪,要让人知道还有你这个活口,肯定也要来害你......”边说边用眼睛瞟瞟墩儿家的院子,接着道:“赶紧跟我走”
彪儿一个孩子,也没什么主意,听那人这样一说,一想白天之事,再想想爹娘的举动,恐怕真的是中了什么邪,生怕自己也被人害了,连忙住嘴,跟着那人走了。
那人将自己带回一处荒宅,月色下,那人的脸渐渐竟变得奇异起来,只听那人的声音道:“你要怨就怨那个贱妇,和那些试图帮她的人吧!”
窒息,胸腔像要爆开一样,这是梦吗?我是被梦魇住了吗?为什么醒不过来呀?爹!娘!这是梦吧?是梦吧......
汤盎死死地用着力气,忽然一物打在自己脑袋上,心中一惊,手上卸了力道,回身一看,河不受手里掂着一个胭脂盒,再低头看看刚才打在自己头上的物件,正也是一个秀巧的胭脂盒。
汤盎疑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河不受得意道:“这很难么?衙门口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嫌你身上味道难闻,就随手弹了些香粉在你鞋上。”
共夕远远追过来道:“我说我那香粉怎么少掉半盒,原来是你偷用了。你可知那粉有多难得?”
河不受将手中玩着的胭脂抛给共夕道:“这个也挺难得的!”
几个差役跟在共夕身后过来,共夕忙将胭脂收起,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孩子样,一指汤盎道:“蜀黍,就是这个人。”
差役一看汤盎蹲在彪儿身旁,裤子掉在腿边,彪儿脖子上套着一条腰带,脸色涨红。一个差役抢上,抱起彪儿探探鼻息道:“晕了!”
打过墩儿的差役恨的咬牙切齿道:“锁了锁了,人赃俱获,先杀后审都怨不了。好好的地界,都让这样的人搞坏了。”
汤盎挂着锁镣,并不服气,无奈自己身残无能,也只能任由这些人作践自己。
路过河不受身边时,汤盎扯扯嘴道:“本是同根生。你不搭救我么?”
河不受道:“搭救你?凭什么?这错,不是你自己犯下的么?”
“你帮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救我?”
河不受冷冷的看着他道:“我帮的人,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懂得自己的事情自己扛,懂得犯了错要认,而不是由着性子搞出自己收拾不了的烂摊子,然后指望别人来给擦屁股。你啊!不配!”
“想任性妄为,就要有任性妄为的本事,也要承担起任性妄为的后果。”河不受拍拍汤盎的肩膀,“去吧!罪不至‘死’,好自为之。”
汤盎阴狠的盯着河不受:“讲的什么狗屁道理?不过因为我不是漂亮的女妖罢了。八玄妖首河不受脑袋空空,看脸下菜碟,我今天领教了。得,我自己做下的事,自己扛,咱们后会有期!”
共夕仰起脸来满面天真道:“靠下作手段伤害无辜的人泄愤,如今还有脸迁怒于人?我也领教了!”
差役听他们叽叽歪歪说了一堆自己听不懂的外乡话,早已不耐烦,一推汤盎道:“赶紧走!”
汤盎又对着河不受冷笑两声,跟在几个抬着彪儿的差役后面走了。
河不受抓抓鼻子,自言自语道:“看脸下菜碟!嗯!是我!”
高谦领着墩儿在衙门口候着墩儿娘。
母子见面,自然是亲近洒泪不已。高谦在旁看着也抻住袖口擦了擦眼角。
娘俩谢过高谦,高谦不免客气一番,墩儿恋恋不舍的看着高谦道“高大叔,明儿我去茶舍找你玩啊!”
高谦蹲下身来,摸着墩儿头道“大叔,一会就要走了。大叔答应你,过些日子,大叔的事情完了就回来看你。”
墩儿一把拉住高谦道:“不走不行么?”
墩儿娘出言阻道:“墩儿,听话,你大叔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的。”
墩儿撅起嘴,眼泪汪汪的看看高谦,又看看娘,只是不肯撒手。正这时,县太爷着了便装,领着彪儿出来,几人见过了礼,县太爷对墩儿娘道:“我送这孩子回家,也顺路去城外走走,看看民情。咱们一道走吧!我还有些事,想与你商议。”
墩儿娘应了,拉着墩儿,与县太爷前后差了半脚往城外走,墩儿扯住高谦只是不撒手,高谦无奈只得跟着。只听县太爷道:“这孩子如今孤苦伶仃,需要个人照顾,不知你可愿意收养。”
墩儿娘脚步一顿犹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拉扯这一子已是艰难,恐怕......”
县太爷忙接话道:“不碍,不碍,我已跟彪儿商量过,他愿以自家田产房舍一同过继,我时常也会来帮扶你,你们母子......”
高谦闻言,心中倒有些酸涩忿忿起来,压了半晌也没压下这股子劲儿去,接口道:“即是如此,我倒愿意收养了这孩子,以后领里邻居的照应起来似乎更为方便,就不劳县太爷费心了。
墩儿闻言开心笑道:“真的吗?大叔!那好!那好!”
高谦揉着墩儿的头,偷眼瞄着县太爷不怎么好看的表情,不由生起一股胜利的喜悦。
众人帮着高谦一道打扫彪儿家的屋子,经此一事,彪儿也懂事许多,跟着墩儿一起帮忙打扫。
微熏将染了血的被褥全都撤下,堆在当院中,点了把火烧了,彪儿望着熊熊火光,想起父母在世时的光景,少不得又是一番痛哭。高谦站在他身边轻轻揽住他肩膀,彪儿擦擦眼泪道:“大叔,我爹娘的后事还没料理。”
高谦道:“嗯!明日咱就去将你爹娘迎回来入殓。”
河不受走过来,站到高谦身旁道:“定下了?不走了?”
高谦点点头,“我爹的事,就拜托你们了。有什么消息,千万记得来告诉我。”
河不受递给高谦两根黑不溜秋的驴毛,道:“你也一样,有什么消息,就拿出一根来,磕三个头,大喊三声请河不受爷爷屈尊降贵,我一准就到。”
高谦笑着接过道:“给你当孙子,我恐怕还占着便宜呢。”
转过天来,众人又都帮着料理了彪儿爹娘的后事,方才与高谦依依惜别,无妄也由微熏扶着,强撑着走下车来。
高谦扯住无妄愧道:“又没少让你破费。”
无妄忍着痛心答道:“权当买你手艺了。手艺人不常说么,宁舍财千万,不把艺来传。我们这两口薄棺材就换得了,不亏!”
微熏在一旁接口道:“谁跟你‘我们’。”
无妄道:“你啊!”
微熏心上一动,面上一羞,就要撒手,无妄连忙装出扯动伤口的样子,‘哎呦’了一声,微熏关切道:“又扯着了?没事吧?快回去趴着,让洛大哥给看看。”
“没事,就是有点疼!你可千万扶住,莫要再松手了。”......
汤盎窝在死牢里,心中升起无限恨意,诬告反坐,只这一条罪状,就定了他的死罪。河不受还说罪不至死,骗子,这样的骗子竟然还是妖首,我若能活着出去,一定要揭穿他护人不护妖,见死不救,欺骗同类的真面目。
“汤盎,汤盎,你恨河不受么?”一个妖妖娆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恨!恨!”汤盎下意识的答道,继而又问:“你是谁?”
那声音发出一串娇笑道:“我是能帮你的人!”
汤盎疑心道:“哼,帮我?你帮的是自己吧?什么目的直说!”
那声音道:“我的目的?!给你力量,统治八玄妖都,然后为我所用。”
汤盎冷笑道:“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那人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不得了的事,大笑半晌道:“一个是死囚和一个是八玄妖首,你还问我你有什么好处?”
汤盎笑了,满意的笑,残忍的笑......
草庐车慢悠悠的晃荡在田间旷野之中。微熏一路瞧着那些孩子扯着风筝奔跑,笑闹间,将风筝放的老高老高,觉得甚是新鲜,微笑不止,无妄趴在席上仰头看着她挂着微笑的侧脸,也不由得嘴角上翘道:“你在看什么呢?这样开心!”
微熏趴在窗边,笑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一根线扯着就能飞起那么高,红红绿绿,怪好看的。”
无妄转转眼睛道:“一根线扯着飞老高......那不是风筝么?你连风筝都不认得?”
微熏摇摇头道:“不认得,头回见。你看那个,飞得真高。”说着朝天一指。
无妄撑着起来,向外边望了望,因视野有限倒也看不见太多,只见天上蝴蝶,燕子,各不想让,自己看着也眼馋道:“不如咱也放一个吧!”
微熏回过头,拍手道好,随即又想起无妄的伤来道:“你,行么?”
无妄道:“洛玄川说,伤口已经合了,小心着些,也没什么大碍。放个风筝,去去晦气,没准就都好了。”
无妄喊着河不受停了车,河不受听说是要放风筝,撇撇嘴道:“到底是小孩儿家,这玩意有什么新鲜好玩的。”
无妄出钱买了几只风筝,他跑动不得,便跟微熏同放一只蜻蜓风筝,微熏又不太会,两人忙活半天也放不起来。河不受和共夕的风筝早就飞上了天,河不受扯着线,他放的是一只老鹰,奔着共夕的燕子风筝道:“你还不快跑,看我来缠你,哈哈......”
洛玄川放着一只金鱼风筝心道:刚还说是小孩子的玩意,这会却玩的跟个小孩子一样。
老鹰果然缠住了燕子,共夕三扯两扯扯不开,手上一用力,线‘啪’的一声断了,老鹰风筝被燕子风筝一带,也断了线,随着燕子高飞而去。河不受和共夕手里拎个线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共夕把线车子朝河不受脑袋上一丢道:“都怪你!这下没得玩了。”
河不受捂住脑袋揉了揉,拿起自己的线车子作势欲丢,转眼看见微熏无妄的风筝起了半高就落下来,抱住膀子对共夕笑道道:“要不把他俩这抢来,咱俩放。”
共夕嘿嘿坏笑道:“好像,也行!”
蜻蜓风筝上了天,无妄,微熏,共夕就看着河不受来来回回不知疲惫的撒欢,洛玄川将自己的风筝车子塞给微熏道:“我累了,你替我放,小心,别被那蠢驴缠了。”
几人玩了一通,又亲近了不少,微熏再看共夕时,眼里也少了几分敌意。
当夜几人围炉而坐聊聊前事,无妄当然还是趴着。
共夕道:“所以你们现在是朝着东海沃焦处去?”说着看看微熏摇摇头道:“微姑娘,五行门各自分工不同,你爹娘的事,我实是不知,不便多言。但这沃焦,你们却去不得。”
微熏惊异道:“为什么?”
“先不说,这沃焦是死魂归所,生人拒之。便是这位置,单凭你们也是去不得的。”
河不受好奇道:“沃焦不就在东海之中么?”
“是在东海之中不假,可都说了是‘中’,在海面上自然是寻不到的。”
“难道还在东海海底不成?”河不受问道。
共夕摇摇头。
“那到底在哪?快说,快说,莫要消遣人。”
共夕望望河不受道:“东海之中,大壑之下,无极之渊。”
河不受洛玄川皆是一愣。东海大壑,无极之渊向来只是传说所在,曾有人找过,但却没人回来过。
洛玄川道:“你们又如何出入其中?”
共夕指指自己的身体笑道:“死魂归所,没了这个不就进去了。所以才说,你们这样去不得啊!”
微熏站起身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去了?”
共夕知她意思,回道:“别打傻主意,你死了就会幽司吏来收你的魂魄,只要他把你团进小篓子里,你就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待五行门按功过奖惩之后,再去投生。想借死遁入,门也没有的。”
微熏丧气道:“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共夕见微熏垂头丧气,面如死灰的样子着实可怜,从火堆中扒出一只鸡腿来,两手倒腾半天,啃了一口道:“要真想进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微熏闻言,眼睛一亮道:“什么办法?什么我都做得的。”
共夕继续啃着鸡腿道:“离魂草,你们听说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