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熏问过原委,谢过钟亮,送五墨和钟亮离开,转过头问河不受道:“不受哥哥怎么不躲?”
河不受打着哈欠道:“有什么好躲,迈迈步就过去了,谁知道还有人来多管闲事。”
草庐车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微熏招呼河不受道:“不走了,就这吧!背山面水的,离城门又近,往来的人也不少。”
河不受抬头看看前面不远的城门道:“不出城啦?”
“不出。这青岩国也不知抓什么要犯,来来往往盘查的甚紧,出城不易,你看城门那,陆陆续续回来多少人,咱们哪,占住这个地界,生意准保比你出城摆摊强。”
“得,听你的!支摊子吧!”
微熏下了车来支摊子,共夕杜陵陈桃皆下来帮忙,陈桃黏在微熏身边,是活不让微熏沾半点,嘴中道:“莺儿,你别动!我来。这不是你姑娘家该做的。莺儿,莺儿......”
自从救活这陈桃,他就一直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对别人都横眉冷对,唯对微熏,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相似,嘴中一直喊着:“莺儿。”片刻不离左右。直到有一次微熏解手,他跟过去,被微熏两巴掌打了出来,揉着脸满脸疑惑的嘟囔:“莺儿什么时候变得力气这样大了?”自此才稍给了微熏一些喘息的空间。
微熏拿陈桃毫无办法,无论怎样解释自己叫微熏,不叫莺儿,陈桃也只是不听。微熏怜他情深,也就随他去了。
茶摊子支起来,微熏忙活开来,一面煮茶,一面做点心,陈桃紧贴在她左右,眼看着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微熏指使陈桃道:“你去外面招呼客人吧!”
陈桃摇头道:“不要,出去就看不见莺儿了。”
杜陵在门口探出半拉脑袋道:“外面有我跟小姑娘照看呢!别让他出来了。凶巴巴的再吓着人。”
陈桃忙不迭的点头道:“就是,就是!”
共夕见陈桃老是贴着微熏,心中有气,站在门口,插着小腰,鼓着小脸不乐意道:“凭什么他就可以缠着熏儿,我就要在外面干这风吹日晒,伺候人的活?我不干,我不依,我也要去缠着熏儿。”
河不受在一旁啃着叶已泛黄的青草,呸呸吐出几口难嚼的,也跟着添乱道:“微熏妹子,这草太老,嚼不动,我想吃好草......”
微熏被她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按捺不住,正要发火,忽听外面似是来了客人,杜陵招呼道:“客官来碗茶解渴?我们的点心也都不错,师父是荣盛斋的手艺。”
那位客官想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主,一听是荣盛斋的手艺,忙道:“那再来份玉兔蒸饺吧!”
杜陵应着往草庐车里走,告诉微熏外面要一份玉兔蒸饺,一面拿起茶碗来取茶。
微熏手将提前做好的饺子掐成玉兔模样,上屉去蒸,嘴里对杜陵道:“杜大哥误会了,我这可不是荣盛斋的手艺。”
杜陵诧异道:“不是么?我吃着可是地地道道荣盛斋的味道啊!有几道点心甚至还强过不少去。”
微熏摇头道:“也许是因为教我做点心的高大哥跟荣盛斋有些渊源吧!”
不一会蒸饺做得了,微熏端着小笼屉往外送,陈桃抢着端过去道:“当心烫手,我来吧!”
陈桃端着笼屉出来,杜陵指给他那位点蒸饺的客人,穿着打扮十分体面。桌上挨着这位客人还另坐了两位,体态很壮实,太阳穴鼓着,面色警惕,四双眼睛不时的向前后左右扫视,看上去身上都带着不浅的功夫。
陈桃几步过来,将笼屉往桌上一放,扭过头刚要走,左边那位壮汉道:“等会!”
陈桃停步,转头呆呆的道:“干什么?”
那人随手夹起一小块蒸饺来道:“你吃一口。”
陈桃讷讷道:“我不饿,我不吃!谢谢你!”
那人刚要拍桌,打扮体面的客人道:“算了,算了,他不吃,你吃一口也是一样的。莫惹事!”
那人恭恭敬敬的应了,将那块蒸饺随手填进自己嘴里。过了有一会才对体面客人道:“景老板,无碍!”
景老板点点头夹起一只蒸饺来吃,细嚼慢咽品尝片刻,对左右二人道:“没想到,这小小村舍竟能有如此美味,比荣盛斋的点心只强不弱。来来,你们也都来尝尝。”
左右二人不敢违拗,一人夹起一只来也都吃了,嘴中连连赞叹不已。
吃喝毕,景老板喊过杜陵来会了账问道:“这做点心的师父我可能见见么!”
杜陵客气回绝道:“小小贱民,何值大人一见。”
景老板道:“你们常在此处么?”
杜陵道:“四海漂泊,居无定处。”
听完此言,景老板眼神里生出了些艳羡,又带了些担忧。
这时茶棚中进来两个差人,一面要茶,一面抱怨道:“你说说,尊人是抽了什么风,这样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捉一个和尚,搅得咱们片刻不得安宁。”另一个道:“小点声,再给人听见。”
“听见怕什么的,谁还敢抓了咱们不成。”
杜陵连忙过来招呼道:“二位差爷坐,咱们哪,安心喝茶,莫论圣心......”
可惜那差人的话早被景老板三人听了去,景老板努了努嘴,叫了声:“邱护卫,他们话太多了。”
邱护卫应声,守在茶棚旁,等着那两个差人喝完茶出来,邱护卫便跟在二人身后。不多时,转回来,手上拎着两条血淋淋的舌头,对景老板道:“老板放心,以后再没闲话了!”
景老板啧啧两声,捂眼摆手对邱护卫道:“哎呀,你太残忍了!我可看不得这个,赶紧赶紧,埋了去。”
邱护卫跑到茶棚对面的山坡后头,寻个僻静处把舌头埋了。
景老板又将杜陵喊过来道:“你看见什么了?”
杜陵道:“我眼不好,什么也没看见。”
“那你听见什么了?”
杜陵拔高了声音道:“啊?您再说一遍!”
景老板满意的点点头,对杜陵道:“你不错!让你们的点心师父把拿手的点心都备一份。我明儿个还来。”
杜陵客气答应着,送走了景老板马上进草庐对微熏等人道:“咱们收拾收拾快走吧!这景老板不像一般人,我担心久留生祸。”
共夕满不在乎的道:“担心什么?他能吃了你?”
杜陵伸伸自己的舌头担忧道:“我怕他半夜来割我舌头。”
共夕噗嗤一乐道:“心放肚子里吧!他敢来,指不定谁割谁舌头呢!”
杜陵摇摇头不在言语,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战战兢兢的在外面招呼客人。
不一会外面呼呼啦啦来了一群差人,领头的是那俩被割了舌头的,指着杜陵和茶桌呜呜啦啦说了一堆谁也听不懂的话。
一个主事差人拦下二人指着杜陵喊道:“茶房过来!”
杜陵一溜小跑过去道:“您什么事?”
主事差人指着景老板之前坐的桌子道:“那桌的客人呢?”
“走了!”
“走了?来人,把他锁上,私放重犯,捉衙里交给咱老爷发落。”
两个差人过来就抖锁铐,杜陵慌道:“差爷,差爷,别......我实不知那几个人是罪犯啊,差爷!那人说明儿个还来,您看我这个消息能将功折罪不能!”
主事差人其实也是看杜陵老成圆滑,怕他耍心眼不讲实话,才使手段吓唬吓唬他,本意也没打算抓。一听杜陵说那人明天还来,遂止住两个抖锁铐的差人道:“明儿个准来么?”
“准来,准来!不来,您捉我问罪!”
主事差人笑道:“好,有你这句话,那我们明儿个可来拿人,到时候没他可就是你,你可仔细着吧!”
杜陵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我仔细着,那人来,我一定拖住等差爷们过来!”
主事差人带着一众差人走了。杜陵跑进草庐道:“都听见了吧!这回走吧!要不明儿,你们可就见不着你们这可亲可敬的杜大哥了。”
微熏瞧都没瞧他。
共夕道:“滚蛋!”
杜陵装模作样的擦擦眼睛,见没人理他,唉声叹气的走出来道:“你们都有本事,都不怕事。可我是一普通人,我怕啊!”
共夕在后面道:“你知道,弃灰(垃圾)为什么是弃灰么?”
杜陵转回身道:“为什么?”
“因为他自认自己是弃灰,哪怕是珠玉也再发不出光来。”
杜陵咂摸着这话,笑笑道:“丫头说的对。我呀,还是没改了那一身旧日习气。得了,既然大伙都不怕,我也陪着就是!”
共夕没接他茬,转头却对微熏道:“这老杜的脾性怎么跟无妄似的。”
微熏一听无妄二字,手下一滞,接着又若无其事的干着活道:“是有些像!也不知那胆小鬼被摄去了哪里,如今怎么样了?”
共夕偷瞟着微熏,笑嘻嘻的逗她道:“担心啦?”
微熏低着头,手上活不停,否认道:“我担心他做什么?他是我什么人?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共夕捂嘴偷笑道:“是是是,那小子,模样不出众,又胆小怕事,哪配得上咱们微熏这样,貌比西子尤胜三分,武平山贼不费吹灰的好姑娘。”
微熏一把扯住共夕的肉脸,捏了两把道:“再胡说,看我不掰了你的牙!”
第二日一早,差人们便三三两两的在草庐车周围埋伏下来,专候着那位姓景的老板。
从日上三竿候到日落西山,差人换了几人又几人,也没等来景老板,领头的差人过到茶棚里一把扯住杜陵道:“你不说那人今儿个必来么?怎么到这时都不见人,是不是你给那人通风报信了?”
杜陵陪着笑轻轻抓住领头差人的手道:“差爷稍安勿躁,您说我要跟那人真有什么勾结,哪能老老实实呆在这儿等您来抓我,还不早就跑了。”
领头差人冷笑道:“你往哪跑,我早叫兄弟看着你们了。”
杜陵心中暗舒口气,心道:好在昨儿个没轻举妄动,不然反倒说不清了。脸上却不动声色言道:“就是啊!您问问兄弟们,我可曾有过逃走的举动不曾。”
领头差爷左右看看,两侧兄弟皆摇头。领头差爷道:“那就算你倒霉,我那两个兄弟既然是在你这摊子上吃的亏,一切就由你来偿。”
杜陵还没答话,共夕跳出来,道:“嘿,你们讲理不讲?”
领头差爷四周找了半天,低下头才看见这个小不丁点的女娃娃,笑道:“去去,一边玩去。没你小孩子的事!”
共夕叉着小腰,挺直腰杆接连不断的道:“我问你们讲理不讲!”“我问你们讲理不讲!”......
领头差爷被她缠得没法,只好道:“讲怎么样,不讲又怎么样?”
共夕道:“讲理,咱们就说理,你们要是不讲理,那我们也就不必讲什么道理了。”
领头差爷抖抖手里的锁铐,不屑的道:“没大没小,不知尊卑的小娃娃,你还要反天不成?”
共夕扯起嘴角冷笑:“反天?呵呵,有何不可?”
差爷指指共夕问杜陵道:“你女儿?该好好教导教导了!”
杜陵心中苦笑:我哪敢啊!
此时微熏也走下车来,抱起共夕道:“夕丫头,不必跟他们说那许多,他们若敢强来锁人,跟他们拼了就是。”
领头差人一见又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姑娘,一想自己此时竟被两个丫头说叫教威胁,面上有些不好看,指着杜陵怒对微熏道:“老子偏要锁了他,你们再敢阻拦,老子一齐都锁了回去,挨个治罪。”
微熏不答话,盯着领头差人,眼里射出冰冷刺骨的光芒。看得领头差人如坠冰窟,浑身冷颤不止。
陈桃站在草庐车门口,抱着双臂,吼了一声:“谁敢动我莺儿?”
众差人一见陈桃形貌威武,铁塔一般,天神相似,心底都先怯了三分。
领头差人挨个指了一边微熏众人道:“你们真要造反?”
茶舍周围一群看热闹的百姓,此时不约而同的退开几步,对着微熏等人指指点点道:“这群人是反贼啊!”“你看他们这车,瞧着就不像正经人。”“就是,正经人哪有不安家的。”
此时一人分开百姓,挤进人群中来,对着领头差人笑呵呵的道:“邵大哥,怎么了这是?”
邵大哥瞧着来人一愣,问道:“你是谁?”
那人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害,邵大哥您贵人多忘事,我是这山后边墨坊的墨匠,钟亮啊!”
“哦!钟亮,洗净了脸换身衣服我都没认出你来。我这有点事,忙完咱们再亲近。”
钟亮连答着“是”,人可没退回人群,而是朝着邵差役身后靠了靠,问个小差役道:“怎么了这是?”
小差役道:“尹大哥和常大哥被这摊子的客人割了舌头,这茶摊子来历不明,我们怀疑是别处来的细作。”
钟亮“哦!”了一声,有心回墨坊,不管这麻烦事,抬眼瞧见微熏一脸倔强的与邵差役对峙,心头一动,这小姑娘不懂得服软,太容易吃亏,我又岂能忍心不管。
心里兜兜转转想着怎样帮微熏解围,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搞不好自己一条命都得跟着搭进去。
一来二去钟亮将主意打在了五竹身上,不如将五竹的消息卖与他们,不妥不妥,出卖朋友不是好行径,不如......
钟亮打定主意凑到邵差役身边,耳语了几句,邵差役闻言眼睛一亮道:“当真!”
钟亮点点头。
邵差役一收锁铐道:“得,那我在这等你消息。”
钟亮瞧瞧四周道:“把人都赶散了吧!茶舍这几人也都别僵着了。您说您争这一时之气,将他们抓了,要真能抓着他们通敌叛国的罪状倒好,要是没有,免不了落个诬陷的罪名,得不偿失。”
邵差役道:“兄弟说的是!都是这两个丫头太拧,当着这些人的面前让我下不来台......”
“何必跟两个女娃娃计较!跟那大功劳比,这点委屈算得什么?您说是不是!”
邵差役笑道:“正是正是!得,兄弟你快去拿东西吧。”邵差役转头对四周百姓道:“都散了,散了吧!没事了!”又转身对杜陵等人道:“来两碗茶,再来些点心。还看什么?老子大人大量,不跟你们这些刁民计较。”
钟亮对杜陵使个眼色,杜陵一面对邵差役赔笑应对,一面劝微熏几人进车内准备茶食。
钟亮又看了微熏一眼,微熏连瞧却也没有瞧他,径直上车去了。
钟亮绕回墨坊,正撞见五墨在吃饭,钟亮一扯五墨道:“你那帖子呢?”
五墨从怀里摸出来递给钟亮,继续吃饭。钟亮拿着帖子左看右看,半天,将帖子还给五墨,又走了出去。
钟亮找到平日常有联系的一位倒腾笔墨纸砚的兄弟,道:“洒金熟宣半尺。”
那位兄弟裁下半尺宽的宣纸来,递给钟亮道:“这样急干什么用?”
“问那么多?磨墨去!就用我上次卖你的那墨块。”
那人应着去了,钟亮将纸铺垫好。不一会那人端出一方澄泥砚来,将砚摆在钟亮面前,里面盛着研好的墨汁,乌黑透亮,莹莹泛光,钟亮抄起笔来,道:“砚不赖。”
那人得意的道:“正经八百的澄泥砚。卖砚那人,纨绔一个,只知玩乐,这么好的玩意,您猜猜多少银钱给我?”
钟亮漫不经心的道:“十两?”
那人摇头道:“三两银子,三两银子,这败家子哦!”
钟亮附和了一声,沉下心来,稳定心神,想着那帖中字迹,大笔挥落,一蹴而就,写完之后,照着那帖的样子裱好,道:“我现在就要,等不及晾干,想想办法!”
那人打个响指道:“得,交给我了。”说着拿着字,进到内间屋,不到两盏茶的功夫,那人将字拿出来,折好丢给钟亮道:“好了!”
钟亮道:“我一直好奇,你这是用了什么技法?”
那人笑道:“秘技,不传人的!”
钟亮点头,抄起帖子,道:“以后我供不了你墨烟了,你另寻卖主吧!”
那人道:“怎么?从良了!”
钟亮道:“我一个朋友说,不喜欢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