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夕到底还是没有拗过洛玄川,被洛玄川夹在肋下带了回去。
甫一落地,共夕伸腿就朝洛玄川踢,洛玄川将脚印拍掉,没责怪她,见茶舍里只有杜陵一人,便直接道:“微熏,不见了!”
河不受踢踏跑过来,口吐人言道:“不是进山找无妄去了么?”
洛玄川点头道:“是,然后不见了,失踪的地方有血迹。无妄的住处我们也找见了,没人。”
河不受跳脚急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去啊!”
洛玄川道:“找也得咱们一起,落了单恐会被人乘虚而入逐个击破。”
河不受捉着下巴道:“那倒是该谨慎着些!”
几人言罢收拾起茶舍,一起入山寻人去了。
罗通今儿个柴没少打,心情不错,掐着门禁进了城,跟守城的几位兵丁免不了一阵客气,随后哼着小曲,来到市上将柴分成几捆,卖了些钱,美滋滋的打了几两酒,回到家来。
罗通去年给老母亲送了终,如今家里就他一人,虽说清冷,倒也自在,不用惦念着谁。
罗通喝完了酒,晕晕乎乎的卧床就睡,睡到也不知几点,只听门外边“咣,咣,咣”有人打门。罗通拿被子将头一蒙,心说我不出声,外面人以为家中没人,也就不敲了。罗通闭眼迷愣着,半天,听门外头“咣,咣,咣”打门声没停,罗通不耐烦的一掀被子,大喊道:“谁呀!”没人吱声,罗通再问:“谁呀?”翻身下地,打开门,外面却没人。罗通探头出去瞅瞅两边道:“这谁大晚上的跟我闹?别闹了啊!”没人理他。
罗通将门关上,刚回身要上床,只听门外打门声又响,罗通转身将门打开,劈口骂道:“我说谁呀这是?找打是不是?”还是没看见人。
罗通骂骂咧咧了几句又将门关上,这回,门刚一关,打门声又起,罗通反手拉门,心说,这回我看你哪跑!
门猛地拉开,罗通满以为这回准能瞧见是谁大晚上的在这闹他,没想到门外依旧空空,这下罗通有点害怕了,心惊胆战的看着四周心里犯嘀咕:“这不是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山神娘娘保佑,我罗通可没干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各位鬼爷爷妖奶奶,你们哪,要逗着玩还是要找替身,可都不在我身上,我旁边那院,卖油老也不够斤两,对门的拿泥抹羊脂当蜡烛卖,您要找找他们去,我可没坑过人哪!”
罗通在这一阵胡言乱语,拜了半天,只听旁边院里有人喊道:“罗小三,你说什么呢?”
罗通关门喊道:“没啥,没啥,我跟爷爷奶奶们说点实话。”
两人来回又扯几句的功夫,只听见门外头又:“咣,咣,咣”的响了起来,这回有人壮胆罗通便没那么怕了,只听隔壁的高声喊道,“谁呀?大晚上的。”罗通听见隔壁开门,自己便也跟着去开门,心想着能跟隔壁做个伴,不行就商量商量让他过来,或自己过去住。
两个院门没等开,只听外面此起彼伏的打门声响成了一片,好几家人一起开门,家家都问:“谁呀?”
罗通听见人多,也迅速将门打开,之前他从未觉得,鼎沸的人声竟然是如此美妙,使人安心。
门刚一打开,看见几人站在街上,伸手指着天上不远处道:“那是不是个人啊?”
“人怎么会站在天上?”
“难道是鬼?”说话的人声音颤抖着,一把抓住了旁边人壮胆。
罗通和隔壁卖油的凑过来,也一起仰头朝天上看着,不远的天边浮着一道白,看着像个人的身量,形态娉婷,袅袅如烟,立在半空中俯视着这群对她指指点点的人。
人越聚越多,有人突然道:“这别是青岩山圣母娘娘临凡了吧?!”
有人战战兢兢道:“不是鬼吗?”
“我听我爷爷说,鬼没脚,您看娘娘那脚底下,鞋穿的好好的呢。”
“哎呦!这要不是鬼,那准是圣母娘娘了......”这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道:“圣母保佑,圣母保佑,保佑我人在家中坐,财自上门来。”
旁边人撇撇嘴轻蔑道:“啧啧啧,给你美的,还财自天上来,也不怕砸死你。圣母娘娘,您崩听他的,还是多保佑我,抬头见喜,低头见钱。”
有人这一带头,旁边人陆陆续续都跟着跪下拜起眼前的白光,嘴里皆祝祷着求圣母娘娘保佑。
罗通跪在地上,虔诚的磕着头,诚信祝道:“圣母娘娘保佑我,入山可拾半山柴,无危无险无人来......”
众人拜了半天,只见白光振动了两下,猛然一闪不见了踪影,消失的地方掉落了一件东西下来。一群人赶紧站起身来,冲着那地方就跑,这可是圣母娘娘降福,哪能让别人抢了先。
罗通本来跑在最前面,不知被谁在后面猛的拉扯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只顿了这一顿,旁边便蹭蹭挤过去好几个人,罗通刚要跟上,脚底下又不知被谁给绊了一下,这一次罗通可站不住了,直接趴在了地上,几个人踩着罗通的后背就跑了过去,踩的罗通骨头险些断了,胸口闷闷的,差点背过气去。
罗通拍地骂了句娘,好容易站起身来,发现之前跑过去的人已经在白光消失的地方扯着件东西撕打了起来。
罗通佝偻着背,扶着腰,一步一步的挪过去,心说:打,打,打,打死你们这群狗种子。还没等他挪过去,几个抢夺东西的人,皆向后一撤,有一个收力不住,一脚踩在罗通脚上,踩得罗通眼泪差点下来,刚要吼,却牵动了骨头一阵疼痛,什么也没能吼出来。
等罗通缓过神来,再看抢东西那人,手里抓着一角白绢,抖落开了正在那看,边上撕扯断裂开的地方染着几点墨迹。
敢情他们刚才抢的就是这块白绢,一个个却用力太过,将白绢生生扯裂了。
几个人一人拿着一角白绢,如获至宝,都偷偷摸摸自己蹲在一边借着月色看,生怕被别人瞧见,抢了圣母娘娘给自己的福气。
大家伙又都聚了一会,一见再无热闹可瞧,便陆陆续续的散了。
第二天一早,罗通出门打柴,正撞见对门那个卖假蜡烛的鬼鬼祟祟出门,抬头看见罗通,下意识的将手轻按住胸口,不自然的笑了笑,算是招呼,然后便站在自家门口,等着罗通离开。
罗通报以一笑,他知道这卖蜡烛的昨天抢到了一角圣母绢,这是怕自己跟他借着看,或是怕自己抢了呢......
罗通道了句:“忙着!”转身就走,听见后面卖蜡烛的似是松了口气,脚步声向着自己相反的方向去了。罗通懒得回头瞧他,城门一天只开两个时辰,还是抓紧时间出城打柴要紧。
佟晏没想到,皇宫外会聚来这么多百姓,怕是整个王城留下的百姓都来了。
来干什么?拥立平安王登基称帝。
老百姓皇宫外山呼海啸,跪在地上,高呼“万岁!”那声音,远在深宫的他们都被震的振聋发聩。
胡渡扬起嘴角笑笑道:“来得真快!”
封相国明白此时此事已不是自己能阻的住的,只得在心中暗道:皇上,老臣尽力了。
佟晏接着胡渡筹备登基事宜的由头溜出宫来,来到无风楼,对贯藏冬道:“无妄明日就能出来了!”
贯藏冬笑道:“这么快?佟管事能耐大呀!”
佟晏苦笑道:“我哪有什么能耐,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不但无妄能出来,这无风楼的茶坊也一样能出来。”
史官闻听抄起笔来写道:“逆弟渡拟于明日登基。”
贯藏冬道:“我其实今天也听见了,百姓们都聚在皇宫外面,哭着喊着让平安王登基。这平安王是给了百姓什么好处,百姓突然这么拥戴他。”
佟晏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昨天傍晚的时候,清渠道人入宫来见王爷,二人密谈了许久。”
“那个善使妖术的老道?”
“妖术?”
贯藏冬笑笑道:“那个老道本事是有些,只不过都不太正派。恐怕是他给老百姓灌了迷魂汤喽。”
佟晏道:“迷魂也罢,不迷魂也罢,王爷登基称帝已成定局。等明日无妄出来,你们便尽快出城,只怕周大人知道了儿子的死讯,不会放过无妄和那个茶房。”
贯藏冬道:“放心,明儿无妄一出来,我就带着他们远走高飞。”
佟晏道:“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走了!”
贯藏冬送走佟晏,抱着白儿一路溜达出无风楼,街头巷尾之间百姓们的热情尚未退却,口中皆称,“新皇登基,圣母降福,咱们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贯藏冬捋了捋胡子,心道:“圣母降福?我也没感觉这周遭有哪位圣母娘娘的气息啊。白儿?他们说的圣母是谁?”
白儿乖巧的趴在贯藏冬怀里打了个哈欠道:“青岩山圣母。”
“哦?有这号人物?我怎么没听说过!”
“百姓都这么传,其实那圣母不过是青岩山上一只兔子精,道行浅薄的很,修炼时幻化过几次人形,被进山的百姓瞧见就以为是见了仙女,青岩山有圣母的传说就这么传开了。”
贯藏冬道:“怪不得!那兔子精现在还在么?”
“不在了,被狐狸叼了。”
贯藏冬捋捋胡子,将身上脏兮兮的道袍抻了抻,瞧准了一个卖蘑菇的,走过去道:“贫道稽首。”
卖蘑菇的很客气道:“道长,我这小本买卖,施不起。”
白儿在贯藏冬怀里噗嗤一乐,道:“人家看你穿的破烂,拿你当了要饭的了。”
贯藏冬脸上扯出一个平和且高深的笑意,蹲下身来掐起一朵蘑菇道:“我受圣母差遣前来降福于你,换不得你这一朵小小的蘑菇?”
卖蘑菇的将蘑菇筐往自己身边拽了拽,道:“得,既然是圣母娘娘的天使,那朵蘑菇就送与道长了。但我这真是小本买卖,劳烦您在圣母娘娘面前替我告个罪,再多说几句好话,保佑我多采好蘑菇,等回头我赚了银钱一准到圣母岩还愿去。可千万别让圣母娘娘再半夜派使者来敲我门了,怪吓人的。”
贯藏冬依旧笑着手拿蘑菇站起身来道:“好说,好说。贫道谢过施主。”
卖蘑菇的挥挥手,跟旁边卖鱼腥草的道:“什么圣母天使,骗吃骗喝的乞丐罢了。”
买鱼腥草的道:“那你还给他。”
“一朵蘑菇,他拿了能干什么?再说,我不是善良嘛!”
买鱼腥草的干笑两声,道:“昨晚上那阵可是够吓人的,后来圣母娘娘降下的娟帛你看见没?”
卖蘑菇的道:“看见了!上面写了好多字呢!”
“写的到底是啥啊?”
“我哪知道,我又不认字!”
“那你去皇宫外边嚷嚷什么?”
“嗨,瞎凑热闹呗,街坊都去。你不也去了么?还说我!”
买鱼腥草的又干笑了。两声,这时候有人来买蘑菇,二人的说话也就断了。
贯藏冬听了个大概,又如法炮制在另几处百姓间挑起了关于圣母娘娘的话头,断断续续算是将这其中原委弄了个明白。
贯藏冬哼着小曲,离了市集,走街串巷去看各家各户的院门。
罗通易了柴回家,见自家门前一个落魄道人正鬼鬼祟祟的趴在自家大门上,看那样子,十有八九是个贼人,罗通心道:好贼,千不偷,万不偷,你偷到你罗爷爷头上来......伸手将斧子从腰间抽出来,又一手抖开了捆柴的绳子,圈成个绳套,朝那道人走近两步,伸手一抖绳子往那道人身上一套道:“好贼道,跟我见官去啵!”回手一扽,却扽了空,再一瞧,那道人正站在门前对自己笑,罗通纳闷道:“我眼看着套住了啊!贼道人,使的什么妖术?”
道人捋着三缕长髯大笑道:“正统大道尔不信,旁门左道却当神!小兄弟,老道这可不是什么妖术,轻身功夫罢了。”
罗通撇撇嘴不屑道:“鬼才信你!我眼瞧着你在我门口鬼祟行事,必不是什么好人。说,在我门前干什么?”说着,扬起斧头来指着道人。
道人看也不看那斧子,神色安然,不慌不忙的伸出一根指头来,对着罗通一竖。
罗通见那指头上,红彤彤的一片,像是什么粉末,一手依旧扬着斧子指住道人,一张脸朝那指头探了探,细细一看,又闻了一闻,迷惑道:“血?”继而抬头不解的看着道人。
道人道:“从你门上蹭下来的。”
罗通惊愕道:“你个贼道人莫要乱说。”
道人道:“你自己来看!”说着伸手拉住罗通手腕。罗通一被他拿住,竟半点也反抗不得,这才晓得,这道人的本领,不是自己一把斧子一根绳子制得住的。
罗通被道人拉到门前,抓着他指头在门板的缝隙上蹭了两下,果然手指上蹭出一片红来。疼得罗通缩手道:“疼,疼,疼,贼道人你故意的吧?照你这么弄,手指头都给你蹭破了,自然有血!”
道人暗暗贼笑道:“这血撒的隐蔽,不这样仔细去擦是擦不下来的。”
罗通撇撇嘴,一脸不屑,伸出手来看看,指头上的沾得红色粉末却已让他信了这道人十分。
罗通嘟囔道:“门上撒血,是个什么意思?我不是被什么贼人盯上了吧!”
道人凑过脸来阴气森森的接口道:“小鬼索命,片甲不留。施主,要不要做场法事请道符,破解破解呀!”
本来罗通被前半句吓得浑身一凛,腿一软险些跪下,等听到道人后半句,再一看道人一脸欠打的表情,罗通反应过来道人是在逗他,便不怕了,反而客气的对道人道:“道长,您是不是知道这血的来历?”
道人嘻嘻一笑道:“不叫我贼道人了?”
罗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要不,您屋里坐坐,喝杯茶?!呦!您这还带着仙兽呢!怪漂亮的。”罗通思忖,他来我门上抠这血迹,想是知道这血迹的来历,以这道人的能耐,若真想偷盗于我,自己这小门小户怕是拦截不住,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让他进屋,好好礼敬一番,打探打探这血于我有无妨碍。
罗通上前打开门让道人进来。道人也不跟他客气迈步就进,但止在院中四处转了转,便站住不动,并没朝屋内走。
罗通屋内并无现成的热水,有心炊起火来烧些,又怕时间太久怠慢了道人,便先捡出一只还算完好的大碗来,舀了一勺水,端过来递给道人,让着道人在院内一块大石坐了,道:“道长怎么不进屋?”
道人道:“你这房子太破,没什么好偷的。”
罗通尴尬的笑笑道:“道长您就别逗我了。刚是我不对,我给您赔礼了。还没问道长怎么称呼?”
道人道:“俗家姓贯。”这道人正是贯藏冬。
罗通道:“贯道长,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道长,如今小人已知错处,诚心给您赔礼,贯道长您大人大量,切勿怪罪小人。”说罢深深施了一礼,又双手将桌上破碗拿起,捧到贯藏冬眼前。
贯藏冬将那水接过来喝了一口,把碗放下道:“好啦,好啦!你不就是想知道你们上那血是怎么回事么!坐下吧,我说给你听。”
罗通应了一声,院内只这一块大石,是他平日在院中乘凉的坐处,此时被贯藏冬坐着,罗通只好席地坐下,仰起头来虔诚的看着贯藏冬。
贯藏冬道:“你昨晚可曾听见打门声?”
罗通道:“哎呦,我的道长爷爷,可别提这打门声了,险些儿没将小人吓死......”
贯藏冬呵呵笑道:“那你知这打门声怎么来的么?”
“不是圣母娘娘显灵打的么?道长爷爷,小人瞧您这本领,怕是能与圣母娘娘说上话的,劳烦您跟圣母娘娘说说,下回显灵啊,别弄这么吓人成不成?”
贯藏冬摇摇头道:“我可没那个本事,这些顽物不听我的......”
罗通一听这话头,心说,这老道好大口气,圣母娘娘在他嘴里都成了顽物了。
贯藏冬继续道:“不过我倒是能让它们再来吓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