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沈云非小姐,您的身体检测有好几项指标都没有达到要求,恐怕这次旅程您不能够搭乘船舰了。”护士小姐把存有电子报告的数据平板递到眼前这位漂亮纤弱的女孩子面前——她是这次的二十名游客当中,看上去最没有架子最好说话的一个。“您可以在这里等到7日旅程结束再随团返回地面,如需要提前返程,请到咨询台那里填一下申请表就可以了。”
沈云非平静地接过电子平板,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神情黯然:“我可以想一下再做决定吗?”她长了一副仿佛用上等玉石雕琢出来的精致五官,那双琥珀色如玻璃质地的眼睛好看得不真实,当她盯着你看的时候,你就好像没法拒绝她任何要求。
“当然可以。”护士小姐露出一个略带同情和鼓励的微笑——她看过这个女孩的报告,那已经不是身体不好或者说体质虚弱这样的描述能够概括的,甚至可以说已经有点“岌岌可危”的程度了,恐怕撑不了几年……她才二十七岁,在现如今人类平均寿命一百五十岁的时代,二十七岁不过是刚成年不久的年纪,有点太年轻了……护士小姐柔软善良的心灵难免为之动容,“您可以慢慢思考,这里的基础设施很齐全,住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不便,推荐您住高楼的房间,睡觉时拉开窗户就好像置身在星辰大海之中呢。”
“星辰……大海……”沈云非喃喃地重复了这个词汇,神情越发暗淡无光,甚至说满眼空洞也不为过。
她抱着那个存有她的身体检测报告的电子平板——那对她来说就是击碎梦想的一个残酷现实——转身离开了。
人类总是在追求自己所匮乏的东西,沈云非这个生在富贵人家的女孩也不例外,在她12岁那年,因为一次噩梦般的经历而让她年幼的身体遭到重创,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拥有过健康无忧的生活。
生病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吃药更是一种日常行为,她有时甚至感觉不到病痛的存在——因为她已经习惯到有些麻木的地步了。
但沈云非所追求的却不是可以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因为她知道那是妄想。
她并不那么贪心,只想在有生之年能够亲自去看一看星辰大海。
为此,疼爱她的父亲为她高价买下了这次参观太空城的机会,却不想到头来还是因为她这不争气的身体而浪费了……
沈云非魂不守舍地走出医疗中心,穿过公园的小树林,在一个人工水池旁的户外椅子上坐下来。
这座位于中央α星近地空间的太空城十分安静,没有风的喧嚣,远离了大地万物的声音,除了半空中巡逻用的无人机发出的细微声响之外,就只有水池中水面轻微晃动时打在池边的声音。
从这个角度稍微仰头,就能看到无际的星海——这里与星辰大海的距离,比地面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接近。
在她的视野之中,环绕中央α星转动的最近的那颗星球——塔赛星看上去巨大而清晰,就像是近在眼前。
看到这些,沈云非的心情稍微开阔了一些,病了这么多年,她自我调节的能力一向很好。她仰着头,视野里广阔的星海让她的脑海里浮出了那首曾响彻整个大宙星系的联邦太空军战歌。
三年前为了考入联邦军校中央α星校区,她曾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刻苦备考,每一夜在战歌的陪伴下拖着病体攻读晦涩的太空军事理论,虽然这份执着感人的努力并没有战胜残酷的现实,但她至少努力过了。
就像这一次,她只能拥有满怀期盼的过程,但结果永远无法如愿。沈云非叹了口气,低下头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悄无声息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在此之前她甚至都没注意到有人接近。
随之而来的,还伴有一股淡淡的烟味,沈云非早些时候刚闻到过这个味道——就在医疗中心一楼的休息大厅里,她听到旁边的人远远地讨论过他。
她下意识地一转头,果然是那个男人——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看不懂款式的黑色外套,以及那张十分英俊的脸……
在沈云非看来——在任何一个眼睛没瞎的女人看来,江漠这个男人简直是太有魅力了一些,出于被出色异性吸引的本能反应,她有一瞬间想要主动和对方搭话,但是她突然又有点迟疑——这个男人看上去大概也就40岁出头年纪(甚至没有到平均年龄的三分之一),对于大多数坐到上将这个位置的人来说,这年纪有点过于年轻了。
这个男人当然是很优秀的——但同时似乎也代表着,他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沈云非小鹿乱撞又万分纠结的时候,这盏不省油的灯已经主动凑了过来。他指了指放在两人中间的那块电子平板,问:“可以看吗?”
沈云非没想到他想看这个,愣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江漠拿过电子平板快速地翻阅了一遍,翻完又放了回去,“不太幸运啊,小丫头。”大概是感叹她的身体问题太过严重,但那语气听起来并没有讶异,甚至也不太走心……
小……小丫头?沈云非怔怔地瞅着江漠的侧脸——长得可真是太好看了,尤其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从侧面看过去,在太空星光的映衬下是蓝绿色的,像她记忆中在资料上看过的古地球的颜色。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对星辰大海充满了期待。”他仰头望着头顶的星海,像是想起了往事。
沈云非也仰头望着星海,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那你……比我幸运多了。”说完她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江漠:“江上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飞行在星辰大海之中,是什么样的感觉。”
江漠听到这一问,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对视了半晌,江漠首先转开了头……
“孤独。”他回答道,“孤独而渺小。”
沈云非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负面的答案,有些急迫地追问:“没有自由吗?神秘、美妙、未知,这些都没有吗?”
江漠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像安慰小孩子那样,但又似乎带点别的意思。“小丫头,别想太多,现在你从这个远观的角度看到的,也许才是最美的星辰大海。”
边说着,他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已经走开了,远远传过来一句:“这里留给你吧,我换个地儿抽。”
沈云非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他很快就离开了她的视野,那股很淡的烟味也随之消散了。
到此为止,她本应该也起身回去了,已经到了用餐时间,她吃完饭还得按时吃那些五花八门的药片呢……
然而她突然觉得有些困乏,这阵困意来得毫无预兆而且十分强烈,眼前神秘巨大的星空就好像有催眠作用似的,让她的眼皮撑不住地往下掉……
没一会儿她就彻底睡着了——就这样躺倒在椅子上。
*
“我已是将死之人。”
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遥远而空旷,四面八方而来,像是一个上帝视角的发声。
“但人类的未来不能就此消亡。”
那个女人继续说道,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你必须明白,这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什么迫不得已的选择?她有些着急,迫切地想要知道声音来自何人。
逐渐地,她看到了一个人影,一个轮廓模糊、难以辨别容貌的人影,应该是短头发的,从剪影看上去,人影有着纤细而挺拔的腰身,个子很高……但是整体还是太模糊了,看不出任何性别特征。
奇怪的是,她很轻易地就把这个模糊的人影和女人的声音联系到了一起,就像是一种默认的关联设置。
“你是谁?”——她想自己是发出了这个疑问,但是她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人影慢慢朝她靠近,但仍然模糊不清,“我就是你。”
说着对方猛然贴近到她的眼前,像是被吸进了她的眼睛里那样在她的视野里无限放大——
沈云非一下子惊坐而起,她睁大了双眼直视前方,琥珀色的瞳孔在白炽的强光下猛烈地收缩。
整整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视野里只有一片骇人的惨白,耳鸣像一种电子干扰音一般戳着她的太阳穴,脑袋里好似有一把锯子在没有规律地切割着硬物……这使得她的头痛到仿佛被卡车碾过一般。
她抱着头痛苦地蜷缩了起来,随即她意识到触觉似乎是最有效的一部分——身下支撑着她的物体冰凉而坚硬,像是某种金属。
随着耳鸣渐弱,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混乱而激烈,每一下都像敲鼓声一样清晰,到第62下的时候,视野中的白色退去,周围的环境慢慢变得清晰了……
这似乎是一间房间,一间……六边形的房间。
四周全然密闭,甚至连门窗也没有!
空间并不宽敞,周围却摆了一圈奇奇怪怪的仪器,而且从地板墙体到她身下躺的这张手术台一样的床,全都是干净到不沾一丝瑕疵的白。
手术台?她的心头升起了一种古怪的预感。
紧接着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什么都没穿,全然赤*裸!几根管子从她的身体连接到周围的仪器上……
她就像一只实验室的……小白鼠那样,躺在这张光洁的手术台上!
她还在做梦吗?刚才那个荒唐古怪而豪无根据的梦境,仍未结束吗?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沈云非伸出手,将插在太阳穴上的管子用力拔了出来!
“sh——it!”她的脑神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痛只有短暂的一瞬,但足够让她得出结论了——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头部的剧痛和身体的酸软都是真实的。
那么问题来了。
沈云非再一次环顾了一圈这间六边形的“实验室”——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谁特么能来解释一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