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山圣地,昆仑仙境,万般美景映入眼帘中,却刻不进心坎里。最牵挂的人昏迷不醒,一切都无心欣赏。夜色中,瀑布如一条玉带垂下,在水面溅起近一丈高的浪花,拍打在云遥身上,他就坐在岸边,伸直了左脚,双臂搭在右膝上,枕着自己忧伤的面庞。
目光汇及之处,是水中凸起的圆台,当初前往虚谷修炼途经瑶池,尚不知其究竟作何用处。而现在,雨蝶便躺在那里,听掌门说这里是五千里昆仑的正中央,灵力最盛之处,为一名女弟子续命疗养,不在话下。可她究竟伤势如何?能否醒来?没有谁能够定论。
“雨蝶,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小牧!”
忽然间,背后传来一声叫喊,声音既响亮又温和。
“秦师兄。”云遥起身回过头,看着秦屹迎面走来,将手中红木雕花的食盒缓缓放下。
“师父让我给你带点东西,你也饿了一天了。还有你师父,玄寂师伯托我转告你,要是好些了,就去看看他。”
“雨蝶现在很不好。”
秦屹高声道:“我说的是你!你在昆仑坛得了不错的名次,归来之后自然该回禀一句、拜谢一声,这是对师者的礼数。”
“对不起,我,我是头一回有师父。”
“谁不是如此?你记住就好了,都是这般过来的。”
“谢谢师兄。不过这些食物,我现在恐怕吃不下。”
“你这样行事并无任何益处,只是徒增困扰。不论你是在此地魂不守舍,还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亦或去看你的师父一眼,结果都一样,她仍躺在那里。因为这一切,不是你能改变的。”
“所以我只能恨,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这并非最明智之举。”
云遥叹息道:“师兄,我只是一个山野猎户,不能做到任何事都像你们一样顾虑万全,这就是我。”
秦屹不再教训什么,只是无奈摇着头。
“也许是师兄太唠叨了,自从我到了这里,百十年来只知诗、书、礼、易,许久没有过这般触动,夜还长,你自己多小心。待明日岐黄宗主太溪真人前来,或能与玄华师伯商量出对策。”
“这名字,似乎有一点耳熟。”
“他们这一派的道号,都是由药草或穴位而来的,想必是先前在哪家医馆听说的。”
“这样……师兄慢行。”
云遥坐下之后继续呆望着池中央,即使水声很大,一番打扰后还未再次出神的他,仍能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可消失不久,脚步声似乎又回来了,不知刚才师兄忘了交待什么,不过这一次他不想再起身了,假装没听到,等被叫到再说。
宁静的夜里,只有飞瀑和流水声,秦师兄何故要一言不发地站在身后望着?云遥还是起身回头:“师兄,你……是你!”
这一次,却是洛轻雪站在他的面前。
“云遥,你还好吗?”面前的人,半喜半忧,因为一个人终于平安见到,而另一人却不知生死。
云遥低声道:“我没事。”
“祝姐姐她……”
“别再问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跟看门的弟子说,秦师兄有东西落下了,我来帮他取回去。”
“你!抱歉,仓促回来,也没告诉你一声。”
“无妨,听说你连师父都没见,难不成我比你师父还重要?”
“可能吧。”
“真的假的?”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洛轻雪一步步走近,停留在岸边,浪花沾湿了裤脚,望着池中央忧虑道:“是谁把祝姐姐伤成这样的?她是这世间最美、最温柔的人,怎么能忍心下这样的重手?”
云遥不曾回答,只是微微摇头,此刻多说什么都无用处。再度坐到地上,几滴泪珠藏在飞舞的浪花中。不知为何,身边的人似乎比雨蝶更加亲切,在她面前不必时时拘束着自己,这一刻,终于再按捺不住,轻声啜泣着:“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明明已经说好不再执着于胜负,只差一天,只差一天呀!要是她不能再醒过来,那我也……”
“你怎样?”洛轻雪单膝跪下,两眼深深望着他。
“我,我也不想活了。”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将云遥扇倒在地,霎时只觉得左脸烫得像烧着了一般。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疼,疼!”云遥侧身倒在地上,迟迟未能起来。
“喂,你不会真伤到了,快起来。”
“疼死我了。”
“一个耳光哪有这么疼,我只是学着京城里那些公主嫔妃的招式。”洛轻雪无辜道。
“她们的力气能跟你比?忘了自己是谁呀!”云遥缓缓坐起身埋怨着。
“对不起,我……不对,是我在教训你呀!看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
“你不会明白,”话语间,云遥的泪水已如雨般滑落,“在我很小的时候,义父重病离开人世,临走前告诉了我许多生存之道。可那时我还不懂,为什么他一定要离开,直到慢慢长大,才越来越觉得难过,许多小时候的事都常常浮现在眼前,跟他一起打猎、劈木头、盖房子,又不知过去了多久,才被岁月冲淡。唯一庆幸的是不会再发生了,因为我身边再也没有别人,我也发誓,决不再体会这种难过。”
“那又怎样!”洛轻雪突然站起来,挺着身板大吼道:“不活了,你觉得说出这几个字很了不起?我不明白,我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这般懦弱,可你的命有多珍贵,也许我比你清楚。从小到大,我不知亲眼见过多少人在身边离去,有亲人,有死敌,有追随我多年的将士。你口口声声想当英雄,当将军,你可知道战场上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是何等场面,可知道为救你的人倒在你怀中,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而又无可奈何,是怎样的心情,又带来了怎样的责任?”
“我……”
“世间无数生命,每一条活下来都无法计量有多少为之牺牲,有些是看不到的,却还有些,是你的同族,甚至亲人。像你这样空口说大话,心比天高,可一遇到不顺就垂头丧气,甚至想出自行了结的荒唐事,不觉得可笑吗?你有没有想过祝姐姐躺在那里,要是听到这样的话,会怎样责备你?她被病痛和谣言折磨了二十年,心中所想的永远是最开心的事,最美的场景,几时像你这样丢人过?”
“别再说了,我错了。”云遥擦了擦眼角的泪,缓缓站起身,“我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至少不会再让你听到。”
“哼!”洛轻雪瞪了他一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神色难以言尽,“我明天再来,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