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算是报了,剑心却是无比沉闷,此刻的心绪百转千回,门中弟子无人能与他相论。站在山顶眺望着大海,海上烟波浩渺,那座怀念已久的琴虞山不知又在何处。
“师弟!”剑衣走来身后,低声道。
“怎么了?”
“师父他……”
剑心倔强着答道:“你说吧,我又不在乎他,我、我能撑住。”
“听几位说,师父恐剩下不到一天了,他似乎有话要对你讲,命我们在山上四处找你。”
剑心身子一震,咬着牙,手中紧握着那柄古朴的剑:“带路。”
铸铁山的山顶,剑湖宫中,上百人汇聚于此,却没有一丝声响,所有人只是静静等着,因为不知剑尊何时又会开口,而他的话,似乎已听不到几句了。
剑衣领着剑心走到榻前,俯在耳边轻声道:“师父,小师弟来了。”
剑尊缓缓睁眼,未曾扭头,开口道:“除了承儿与几位客人,都出去。”
“是!”
雨蝶道:“前辈若与剑心有何交待,我等是不是也该退下?”
“不,这个孩子,恐怕今后要拜托你们多多照料。请念在同出一门,答应我这无理的要求,还有,你们别称我前辈了,我想听一声师叔、师伯。有些话从来不敢开口,甚至想过带去坟墓,可如今实在不想瞒下去了,太累。”
剑心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几位瑶宫师侄,可曾听过玄真、凝心这两个名号?”
几人互相望着,不知如何作答,当年之事,在凝书掌门中的回忆已大约知晓,或亲眼所见,或有耳闻。剑尊却也不等他们回答,便开始讲起那数百年前的往事。
“就这样,我和凝心离开了昆仑,定居于南海边。至于为何会在此处,听说这里是她的故乡,不过时至今日我也只知她闺名唤作英皇,至于她究竟家在何处,父母姓自名谁,即使成亲后也从未告诉我。因为在她看来,她愿意嫁给我为妻,是对我莫大的恩赐,只要她知我的一切便够了,我没资格问那么多。”
“不许你说我娘的坏话!”剑心突然一怒,几人赶紧在身后扯着他的衣衫,一转身,雨蝶直冲他摇头。
“初来这里时,你娘终日以泪洗面,我安慰她,照顾她,想尽一切法子让她开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间我也回昆仑找过师兄,只是斯人已去,不复归兮……多年后,我付出的一切终于打动了她,助她走出阴霾,同意下嫁于我。我们也的确过了一段算是安定美满的日子,我创立了南海剑宗,将我一生所学的剑术、铸法传于世人,也常行些善事以答谢上天,还有,弥补我心中对昆仑、对师兄的那份愧疚。又过了几年,我和你娘生下了你。”
“等等!”一旁的炎钧突然道,“您说的几年是指多久?剑心可是才十六岁,但你们三百年前便已来到此地……”
剑尊答道:“没多久,先听我说完,会解释的。承儿,就在你出生那时,其实我和你娘已经难以再同居一室。”
“为何?”
“当我真与她在一起之后,才知她的脾气和心性远非我能承受,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只是先前我以为,不管遇到何事,只要看一眼她那举世无双的美貌,一切便都烟消云散,可是,人活于世终究是要尊严,忍耐也有限度。而她也对我愈发不满,不满我竟开始对她大声说话,其实我只是想在徒弟们眼前有些颜面,过后都有向她赔罪解释的。”
炎钧无奈笑道:“难为你了。”
“她越是讨厌我,就越想念已故之人。我们的儿子迟迟未取大名,乳名却被她唤为承儿,‘承’这一字,来历有千种说法,但当时她也知晓了昆仑浩劫中事,我想‘承’字,或许便来自那一柄承天之剑。那段时日,‘玄清’二字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终于有一天,我喝了些酒,梦中说漏了几句,被枕边的她听到,当年我犯下的事再也无法隐瞒。”
剑心道:“所以你们就……”
“那一次,我们吵得天昏地暗,甚至大打出手,你娘的修行本高过我,但当时刚生下你尚未恢复,我才算是幸免于难,而后她便带着你离家出走,临走时说,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不可能,你撒谎!娘怎会这么说我?她一直都对我很好,虽然永远是一副清冷的面孔从没笑过。在我六岁那年她离世时,还说对不起我。”
“承儿,你可知她为何要说这三个字?”
“难道不是她寿限已尽,无法再照顾我了?”
雨蝶道:“玄真师叔,我还是觉得这时日无法说通,剑心可是只有十六岁,难道你们成婚两百多年才生下他?可那样一来也算作是白头偕老了。”
玄真微微摇头:“有一种上古封印之术,能护住人的心脉,让其暂时停止跳动。而人则被冰封,陷入长眠中,直到术法消散,才重新出世,继续活着,在此期间无法提前打破。能否成功施展,术法又会持续多久,这取决于施术者与被封印者的灵力,而那一次,期限为两百年。”
云遥忽然瞪着双眼:“师伯,你该不会说……”
玄真道:“承儿,你两百多年前便已出生了,只是一直在封印中,直到十六年前,才开始成长。”
剑心浑身一颤,手中的古剑掉落在地,目瞪口呆,眼神中一片愕然。
“当年你娘一怒之下,请你师父将你封印,这一等就是两百年,所以当她醒悟时,才会有愧于你。”
“不可能……不可能!”剑心仰天大呼,“娘和师父怎会这样对我……”
“琴虞山,爹只去过一次,而后便藏在幻境中无法寻得。两百年来,我们就这样隔海相望,爹并没有多想她,却无法不想你。想你时,只能去南海边眺望天际,可你们在海之角,我在天之涯,这份思念遥遥无期。”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娘已经逝去,你师父也不愿你留在琴虞山,若说出真相,或许你会恨他们,且这恨无处消散,永留心中。可要是不说,你最多只恨我一人,天长地久,我相信我们父子有足够的时日去化解,只是没想到……”
“娘为何会死去?”
“自从离开昆仑,我们都没有好生修行过,她更是厌倦于世,甘作一凡人,或许是为了等你,才硬是拖到十几年前。当年你师父将你送到山下时,也带来了你娘的一封信,算是她与我作别。”
玄真躺在榻上,想伸手去捡地上的剑,洛轻雪赶紧俯身代劳,递到他的手中。
“承儿,你这柄剑叫楚湘剑,是你娘留给你的。虽非名剑,但历经上千年,灵力超凡,希望你好生对待,原谅她一时冲动。”
“原谅……”
“爹也对不起你,我因一时之气不肯让步,害你这般结果。我负了你,负了玄清师兄,但对你娘,我仁至义尽,即使当年也是为了她能活着,否则她那般重伤在昆仑劫难中必死无疑,她在信中说自己九泉下亦无颜见玄清师兄,其实她最对不起的,是我们这个家。如今大限将至,我……”
“师叔,别说了!”雨蝶忽然俯身行礼,“抱歉,您,您已经无碍了。”
“什么?”
“您中箭时我的确没有把握,但昨晚用针灸和玄法诊治之后,已为您全然散去了毒,无性命之忧,只是还需好生静养。不过想到你们父子二人这般,我便自作主张撒了谎,希望你们能解开心结,释去前嫌。”
云遥笑道:“玄真师伯,对不起,我们也是帮凶。”
父子二人突然间都松了一口气,却又无颜相对,各自移开了目光。玄真苦笑道:“好哇,好一个奇女子,不仅深得玄华真传,更有这般心性和智慧。救命之恩,师叔岂敢怪你?可惜世间女子若有你一半容颜,早已鼻孔对着天上,原本你也会让我想起凝心的面庞,可如今看来她又怎配与你相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