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与钱塘江之间,玉皇山下一个平凡的村庄,在这绿意盎然的江南水乡里,本该是一片安宁,此时却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微风中飘浮着腥气,一村几十口人的尸体零散地遍布村中各个角落,流淌的血汇成小溪,一个诡异的身影在村中四处游荡,扬起猩红的双手,寻找着漏网之鱼。
村子里只剩下了牲畜的呼声,鸡鸣犬吠,让此地听来没有看着那般凄惨。不过在这之中隐隐有孩童的啜泣,在一口古井旁,一个隐蔽的墙角,一位妇人怀抱小男孩颤栗着。
“娘,我害怕……”
“别出声,会把妖怪引来的,只要我们等下去,一定能等到神仙来救我们。”
话音刚落,只听得残破墙垣的另一面,踩在草丛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这面墙的尽头忽然停下,像是已察觉到这里。
“记住,躲在草堆里不管发生什么,哪怕娘死了都不要出声,这样你才可能活下去。”
那身影果然一转向,来到墙里的这一面,妇人将孩子藏在身后,闭着双眼等待死亡的到临。渐渐地,她感受到人已走近身前,奇怪的是却没有一丝血腥之气,反倒如清晨的曙光穿过云雾洒在身上。
“神仙来了,神仙来了……”她满怀着期望,鼓足勇气睁开眼,然而这一副面孔既新奇,更让她有被命运捉弄之感。
“大哥,您劫财来的不是时候,村子已经被毁了,您只能抱两只鸡,牵两头牛走。”妇人苦笑道。
“我呸!劫什么财,爷像是差钱的人?”吕长歌从腰包里掏出一袋银两扔在地上,那是去南海之前洛轻雪给他的银票换来,一路又是吃喝又是接济,祭奠凝心时更买了不计其数的贡品,如今只剩下这为数不多的一袋。
“这……”
“你把这钱收下,另寻个去处。”吕长歌道。
小男孩儿也闻声探出脑袋,不过妇人仍是不敢松懈:“那您是来劫色,还是想抢我的孩子?”
吕长歌被气得无语凝噎,看着一旁的古井,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妇人哀求道:“大哥,你快走吧,这里有妖怪,你再不走会连累我们也被找到的。”
“走?去哪里?”诡魅的笑声借风传来,那尊嗜血的身躯一步步接近,虽然化为人的模样,但头顶却有一双鹿角,而双手已被村中人的鲜血染得通红。
“你是谁,又多出一个?”
吕长歌并未回答鹿妖的问话,却是转身反问道:“是你屠了这个村子,杀了所有人?”
“不错。”
“为何?”
“百年前这里还只有几户人家,其中一个猎人抓走了我的妻子儿女,我一家七口被他们分而食之,我修行百年就是为了等到复仇的这一刻。”
“百年前的事与今人何干?”
“父债子偿,他们的后人受哺长大,也可算作食我妻儿的凶手。”
“荒唐!”
妇人跪地求饶:“大王饶了我们吧,民妇是远村嫁来的,夫家的先辈与民妇无关。”
“与你无关?姑且饶你一命,可你身后的孩子岂能放过?”
“不、不要!”
“百年的鹿妖……”吕长歌面色毫无波澜,只有听完这段往事之后的一丝遗憾,转头看了看,不忍心让这几岁大的孩童再受到惊吓。遂抬起右手向身后一挥,两侧的石墙顿时倾塌,露出一条宽广的路。
“神仙,真的是神仙!”妇人惊呼道。
“带着你的孩子回娘家去,忘掉这里一切重新开始。”吕长歌道。
“可是妖怪会找上门来的。”
“放心,他活不过今天,快走。”
妇人跪地鞠了一躬,抱起孩子开始奔命,不甘心的鹿妖突然扑上前追赶,然而几十柄剑光竖成一排,汇成一堵光墙无情地将他弹回,鹿妖只能咬牙切齿地望着。
吕长歌却淡定自若,背上的重剑未曾取下,倒是将腰间挂着的酒葫芦高高举起,然而所剩不到一口,灌入嘴中不够尽兴,盘算着买酒之事。手放回腰间,才想起仅剩的钱袋都已散了出去。
吕长歌转身呐喊道:“老妹儿呀!钱给多了,能不能退些?”
然而妇人早已带着孩子离开,鹿妖趁此良击,卯足全力冲向吕长歌,以为自己这一次做足了准备便能够突破剑阵。撞上光墙的一刹那,几十道剑气汇成一缕重重打在胸口,鹿妖倒地口吐鲜血,那剑气仍未消散,竖在半空中直指自己的胸口。
“可恶,还差两个人便大仇得报了……”
“到阴曹地府去见你妻儿,问他们愿不愿看你浪费百年时数活成这般!”吕长歌一声喝令,剑气冲向鹿妖,誓要夺其性命。
突然间,一个太极阵法浮现在上空,替鹿妖挡下这一剑,与剑气一并消散,吕长歌猛然一惊,只见一位白发老道士行至眼前,手握一柄拂尘,身后还跟着两位年轻弟子。
吕长歌疑虑道:“阁下是……”
“贫道乃玉皇山通天观主,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吕长歌一时语塞,来者八成不善,若无个响亮的名头实难镇住,但自己亦不敢随意借用他人名号,恐惹来麻烦,牵扯出自己过往。
“道友?”通天观主又催促了一声。
不久前,吕长歌曾路经一家名为“翠红楼”的风月之所,繁华的楼宇同一旁济世救人却陋如草堂的医馆相映衬,令他不胜唏嘘,此时忽然想起,脑海中灵光一闪,拱手道:“玉皇山通天观主?久仰大名,在下桃花巷翠红楼主,幸会。”
“翠红楼主?吾观道友衣装,却不像居于庙堂之人,更像是漂泊在外的侠士。”
吕长歌道:“楼中弟子许多嫁入名门,不得已只能四处游历,再行招募。方才阁下拦我出手却是何意?”
“道友,上天有好生之德,妖亦有善恶之分,无端无故怎可如此处置一条性命?”
吕长歌环顾一周,瞪大眼问道:“你瞎了还是我瞎了,这一村人不都是他杀的?”
“道友可亲眼看见?”
“不曾,我来晚了些。”
“既然如此那也许是一场误会,毕竟他未亲口承认。”
“是我杀的,我敢作敢当。”躺在地上的鹿妖坦然承认。
通天观主一怔,随后继续说道:“即使他承认,但未曾亲眼看见,也未必就一定是他杀的。”
吕长歌万没想到会遇上一个比自己更无赖的人,当即破口大骂:“老子没工夫和你扯,你要动手你就来,否则一边去,他今天必须死。”
“道友,即使这一村人皆为他所杀,错已酿成,何不网开一面,由我将其感化?”
“你这样的滥好人也配与我讲理?如果谁都能感化,要我这剑还有何用?”
“此事出在玉皇山下,贫道绝不能坐视不理,亦不可让人不由分说罔顾性命,道友若定要杀此妖鹿,便先取了贫道这薄命一条。否则,便让我带他回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唤醒他的善念。”
吕长歌见其冥顽不化,劝说不动,遂闭目凝神,仔细感受面前这位老道的气息,估量他到底有几斤几两。通天观主竟也不骄不躁,就这般耐心等候着,似是吕长歌不走,他也绝不离开。
许久后,吕长歌缓缓睁眼,带着前所未有的异样目光。他已不记得多久没有遇到气息如此强大的人,若是与之较真,唯恐地动山摇,最终,他选择了妥协。
“算了,此妖物交由你收拾,我走了。”说罢,吕长歌化为一道剑光扬长而去。
鹿妖长松了一口气,但对这位通天观主却并无好感,反倒莫名有些寒颤:“道长要感化我是不可能的,但我恩仇分明,若今日放我离开,我定永记于心。”
“不必了,清风、明月,替为师护阵。”
“弟子遵命!”
通天观主大手一挥,从袖中取出一面寸余长的小旗,两名弟子则散开来,与他站成一三角状,将鹿妖围在中央。
“你们做什么!这旗子是何物?”
“此物名为……拘……魂……幡……”
鹿妖尚未听清,忽然间,一道剑气自天外飞来,直指鹿妖而下,却是吕长歌杀了一招臭不要脸的回马枪,飞至他的眼前,离取走他性命不过咫尺。
换作常人已无力挽救,然而电光火石之际,通天观主推开两名弟子,收起旗子,再度拦在前方挡下一剑,望着落地之人怒道:“道友这是作何?”
吕长歌尴尬地大笑:“哈哈哈,玩笑而已,我就吓吓他,我真走了,告辞。”
转身走出了五步,吕长歌忽然脚下一抖,这一次早有防备的通天观主已提前就位,鹿妖却是又被猛吓了一顿。
“逗你们呐!呵呵,走了走了。”眨眼间,吕长歌再度冲向天际。
通天观主也拍拍胸脯歇了歇,仰天观望许久,只见白云悠然,天空一片沉寂,再次喝令道:“清风、明月,替为师护阵。”
“是!”
鹿妖惴惴不安地询问:“道长,您究竟要对我作何?士可杀不可辱,倘若报仇无望,不如取我性命得了。”
“取你性命?呵,太便宜你了……”
眼前骤亮,璀璨的剑光从天而降,片刻恍惚之后,通天观主内心已毫无波澜,使尽全力祭出一太极阵法,然这一次非先前可比,两股巨大的灵力碰撞,余波令四周山脉都有些异动。
当光芒散尽,对轰的二人却又站在地面,相安无事地对望着。通天观主挥起拂尘斥责吕长歌:“道友,好歹你这一身修为,要点脸可否?”
此时,被吓得神魂颠倒,几次徘徊于生死间的鹿妖终于忍无可忍,两掌合一对着自己脑门一拍,仰天大喊:“我受不了啦!”
趁二人不备,鹿妖轰然一掌与世长辞,清风和明月茫然道:“师父……妖怪他、他自尽了……”
通天观主一阵悲叹,吕长歌亦是愣了很久,不过虽历尽波折,但最终却殊途同归,屠村的妖物得到伏诛,吕长歌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闹了,老哥,这回我真走了,你若不舍,追到地府去感化他吧,告辞。”
“师父,这人坏我们好事,揍他!”
“住手!”观主一声怒喝吓退两名弟子,对着吕长歌的背影喊道:“道友请留步!”
“道兄还有何事?”吕长歌转身道。
通天观主走上前去递出一块木牌:“这是贫道亲笔之物,见此物如见贫道。鄙观就在这西湖旁的玉皇山顶,登上山一眼便可瞧见。”
吕长歌接过木牌却不明其意:“怎么,你想让我翠红楼的弟子上门伺候?”
“非也,贫道的意思是,若道友哪天厌倦了这漂泊岁月,观中定为你留一居处。”
吕长歌冷笑道:“哼,你是让我去投奔你?”
“岂敢,品茶论道,何来投奔一说?道友,我们有缘再见,清风、明月,走。”
“是!”
吕长歌盯着渐行渐远的三人,疑惑如一团沉重的黑云积压在心上,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