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钱塘江岸,众人乘着一座华美无比的龙首船,沿着江水一路东行,虽然之前一场洪灾毁去了两岸许多草木,但如今已然平定,在这山水间行进,只觉得有些许感伤,更多的是庆幸仅止于此。
洛轻雪笑道:“小离,你把我们所有人都认完了没?”
“认完了。”
“真的!那你挨个喊一遍。”
“唔……云遥哥哥、炎钧哥哥、祝姐姐、洛姐姐、阿萝姐姐,还有……大叔……”
吕长歌坐在船头独自喝着酒,眼中只有行船的几名船工,不曾理会身后的事。
“喊你呐!”洛轻雪大吼道。
楚离一蹦一跳地走上前去,俯身问道:“大叔!”
“啊?”吕长歌忽然一惊,放下酒葫芦转身,“怎么了丫头?”
“大叔,我叫这样称你好不好?”
“当然可以。”
“大叔,你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时总有说有笑,可我在时就不太高兴了。”
“有、有吗?你多心了,只是我在想一些别的事。”
“是不是小离哪里不对,让你不喜欢我?”
“没有,大叔很喜欢,尤其是你的名字,呵呵。”
“那就好,我总觉得对你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可始终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一阵大风刮过,船几经摇晃,楚离有些站立不稳,捂着额头回到船舱里,雨蝶上前替她查看了一番,轻声道:“小离,你的修行不够,恐怕不能长久这般待着。”
“祝姐姐你的意思是……”
“我教你一招心法,能够于剑里剑外来去自如,平日你就回到楚湘剑中好好休养,觉得必要时再出来。”
“我的确有些没力气了,从我出生之后就再没合过眼,谢谢祝姐姐。”
“不客气。”
行至临安府一带已近日暮时分,本以为快到了闭户之时,下船之后,不想岸上的繁华却让所有人心头一颤,家家户户挂满了尚未点燃的大红灯笼,男女老少皆迈出屋门,跻身于宽阔的青石街道。
老人小孩们看着热闹,一路上有不少青年扛着烟火走过,姑娘们在窗前裁剪纸片做成一盏盏美丽的花灯,连玉树临风的书生才子与温婉俊丽的大家闺秀也抛头露面,执笔写下一张张纸条,坠在高挂的红灯下。
戏班子忙碌着搭台,货郎们铺好一地占据了道路两边,行上几步便见一株盛放的桂花树,海风吹入城中,将桂花的香味洒满整座临安。
虽然除了钱塘县外再无何地遭受灭顶之灾,但也依旧难以置信,此地才刚经历一场劫难,险些被大水吞噬,如今北面的钱塘江已不再翻滚,而是静静汇入东海中。城外山明水秀、风平浪静,城中欢声笑语、歌舞升腾,天边的夕阳都好似依依不舍地离开,一切的一切,皆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夜晚。
云遥四面环顾感叹着:“这里竟然比都城汴京还要热闹!”
雨蝶道:“似乎是赶上了良辰吉日,正准备欢庆?”
领头的船工回答道:“几位身在仙山不知尘世间岁月,今日正是中秋时节,万家团圆之际,又遭遇一场百年难见的洪水,更蒙上天降恩免去一劫。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然要好好庆上一番,这里得仙人护佑没有毁去太多,知府大人下令,召其余各地无家可归的受难百姓也来府城中,所以自然比汴京还要热闹。”
众人皆流连于城中景色,吕长歌却渐渐皱起眉头,跟着几位船工的脚步,越走越是犹豫,那曾经熟悉而又渐渐陌生的气息自前方不断涌来,终于让他下定决心溜掉,眼下只是差了一个适当的借口。
恰逢此时一女子迎面走来,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胸前摇摇欲坠。洛轻雪一脸嫌弃地闪过身,嘴里悄声嘀咕着:“一看就是风尘女子。”
众人一一掠过,吕长歌的目光却随着那女子游移,擦肩而过之后,看得脖子都快被扭下来。
云遥瞪着双眼问道:“大叔,你又一直盯着别人看,打算怎样?”
这一问,所有人皆回过头,不过十几双眼睛盯着,吕长歌依旧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担心那位老妹儿孤身一人走在城中,只怕会遇到歹人,遭逢不测。”
洛轻雪道:“这城里一片祥和,除了你,哪里还有别的歹人?”
“不行,我得去保护那位大姑娘。”
“她年纪也没多大……”
“我说的不是年纪,各位,先告辞了,回头见。”话音刚落,吕长歌便转身追了过去,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
炎钧扯着嗓子大喊:“喂!钱带够了没?想白嫖不成?”
“别丢人了!快走!”洛轻雪低声吼道,生怕引来围观。
海岸边不远有一座“望海楼”,这里并非临安城中最大的酒楼客栈,却是最贵的一座,只因为上等客房中推开窗户便能瞧见海天一色的盛景。
洛轻雪问道:“我们不去阮临姐的府上,为何要来这里?”
船工道:“因为有贵客来临,大姐才定下此地招待。”
“什么贵客?”
“各位很快就见到了。”
走进大堂,抬头便能望见顶棚,整座客栈呈圆弧状,五层廊道围作一圈又一圈。壁上、门窗上,处处雕龙画凤甚是气魄,大堂里摆满了进膳用的嵌玉虎纹圆桌和月牙凳,众人站在最中央,脚下踩着一块巨大的熊皮地毯,因天色已暗,四周点亮了十余盏仿汉式的长信宫灯。
然而这偌大的酒楼却空无一人,不过听闻响闹,又见几位船厂的帮工下楼相迎,替众人安置行李。随后一人说道:“诸位在大堂稍等片刻,先请三位遥宫弟子到二楼天香居,大姐已在屋中等候。”
洛轻雪突然大惊:“我只与她说过是来自昆仑山上,怎会知遥宫二字?”
炎钧道:“你们三个小心为妙,多少防备一些,若有动静,我们会立刻冲进来。”
三人走上二楼,推开屋门一看,最里端一张红木八仙桌,桌旁分坐二人,其中一位正是阮临,而另一位竟也不陌生,甚至更加熟悉,一身太极道服,矮胖的身材,慈祥可亲的面容,正是久违的玄关长老。
“师叔!”云遥忍不出呼出声来,“您怎么在这儿?”
“你这小子,我还没开口,你倒先质问起我来。”
“我、我这不是质问,是问候。”
三人一齐行礼,雨蝶屈膝问道:“不知师叔近来可好,门中有无要事?”
“这才算是问候,”玄关道,“门中一切都好,至是少了你们三个,有些寂寥呀。掌门收到了你们的信,本打算亲自前来收妖,不过最近诸事繁杂,只能由我代劳了。几天前我到了钱塘一带,见那呼风唤雨的大妖根本不是我能对付的,只能转去救助附近城镇的百姓。该不会就是你们平定的?”
云遥微红着脸,不便作答。
“是与不是回去再说好了,掌门吩咐若见到你们三人,就将你们带回瑶宫。”
雨蝶问道:“可您如何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还有我们打算出海的事?我为免意外,不曾在信中提过只字片语。”
玄关笑道:“这个嘛……我想起两年前收过一位俗家弟子,正是在海边做船舰生意,此次正好看望一眼,说不定能打听到你们的下落。”
洛轻雪望着阮临:“您说的那位俗家弟子该不会就是……”
阮临大笑:“长官呀长官,你说这世间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想不到我还算是你们的半个师姐呐!”
“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个会偃术的神仙就是我们师叔。”
玄关道:“她虽然无修道的天资,但于偃术一途倒是可造之材,加上苦苦相劝,我也就答应收了这个俗家弟子。好了,你们三个快跟我回去,掌门只准你们到南海寻剑,可没同意去苗疆炼蛊,玩了这么久也该疯够了。”
阮临道:“师父,天都黑了,明儿一早再走也不迟呀。”
“我已经在此耽误许多天了,不只教你,连你手下的船工也一并教了,算是仁至义尽。”
“瞧您说的,在我这里多待一阵像是天大的功德一般。”
云遥道:“师叔,我们这一次不是去玩,东海之中说不定真有什么变故,探察一番也能安心。”
“莫说东海之中,就是不周山再毁,天再塌下来,也自有别人去撑着,无关你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