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遍城中大街小巷,每家每户皆对嫘祖颇有微词,倒是洛轻雪被称为恩人,几番苦劝才能说动染病之人隔开。
“帝妃,这里的人也太过分了,你如此关怀他们,他们却……”
“这一场大战我无法贡献多少心力,只想回到故土守护一方族人,怎料他们却已迁徙远去,我跋山涉水追来,如今又被当作招致瘟疫的祸患,实是无奈。”
“他们为何会对你有这么深的成见?”
“西陵本是一处与世无争的族地,直到我与姬轩辕相识,我执意要嫁与他,不顾阿父和西陵人的阻拦,从那一刻起,西陵氏便不再与我相认。他们觉得,大河一域势力不断扩张,必会同四面结怨,而西陵人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这倒是也没错。”
“大错特错。姑娘,你瞧那些猛兽,它们之中许多选择独行,盘踞山野林间,看似独霸一方,可稍遇灾病,没有照料,也许短短数日便会离去。我们人也相同,为了永世长留,唯有聚众一心才能做到,西陵看似一片祥和,但巫族却始终在壮大,也许我带来了短暂的灾祸,可他们如此怠惰的处世之道,又如何能长久?好比这一回,宁迁至西海也不投奔我们,可碰上瘟疫,却找不到治病的药草。”
突然间,洛轻雪有如醍醐灌顶,过去领兵征战数年,这些事却是她从未想过的。
嫘祖接着道:“娲皇造人之时,并不知我们能适应怎样的居所,因而投向各地,各地都有人的诞生,大江、大河两域只是最幸运的族民,住在大江流域的人与神农后裔结合,有了今时的炎帝和燧人部众,可无论居于何地,我们都有着同样的出身,同样的智慧、情感。”
“所以才要一统九州?”
“此乃我与姬轩辕共同的梦,正因如此我们志同道合、结为夫妇。天下大统只是第一步,许多创造都不是一人可成,需集所有族民的智慧。我甚至还想过,待到我们百年之后,要将大任交托于贤者,而非地留给自己子孙。”
“你们想得也太美了,我是说,太过远大……”
“也许一时无法做到,但只要将这份信念永远传下,总有一天会完成。”
云遥急得来回踱步,抓耳挠腮,却始终想不出该如何救治已患瘟疫的人。
力牧埋首道:“抱歉,都是我的错,不该去吃那虫子。”
“这不怪你,倘若我们今晚不进城,西陵恐已灭族。既进城来,就算你不食虫,也难以逃脱。”
“谁说的,你与洛姑娘岂非到现在也平安无事?”
“难道!”云遥顿而醒悟,大呼,“我也许知晓解药何在!”
“快……咳、快说来听听。”
“我和她至今无事,可能是经过三千年漫长演化,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已无惧这种瘟病,说到底它也不过是取自虫蚁,我想以自己的血来炼药,为你们治病。”
“这当真能成?”
“只能一试,但眼下仍有困境,恐怕找不到相辅的几味药材。”
“这四周尽是荒草,但西海底下是否会有?”
“那恐怕不行,我只向雨蝶学过粗浅的医术,所知药方也有限,不能用别的来替代。”
“若是以河图洛书穿行到别处去找……”
“她有伤在身,又太疲倦,不可再擅动,何况若是回不来便遭了。”
“唉,难道是天要亡我……对了,神农鼎!”力牧欣喜道,“它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即使放一些寻常草木,或许也能达成所愿。”
“这,我不太明白。”
“神农大人曾言,天地间所有生命形貌各异,但其本质却相同,正所谓一生三,三生万物。神农鼎虽不能将一物变为另一物,却能提炼出所需的本质,即使只有微小一缕。”
“那就好办了,你应能看懂鼎上铭文,快将锦囊取出来。”云遥走上前打算扶他起身,可就在此时,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力牧往后一躺,赖在地上让云遥措手不及。
“你又怎么了?”
“抱歉,云遥兄,方才的话当我不曾说过,神农鼎不可用。”
“为何?”
“三神器非同寻常,无论在何地,一旦催动,十有八九会被道法高深的神明察觉,因此,倘若千里内还有巫族,我们此举恐招致大难。”
“先救人再说,谁敢来,便让此地多一具坟墓。”
“你不明白,且不论蚩尤与九部族长,七十二将领只伏诛十余位,他们大多都在休养或蛰伏,我们几人孤立无援,一旦巫族派来比疟叟更强大的人抢夺神农鼎,必定险恶万分。”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西陵族民死去?”
“对我而言,只要我们几人、帝妃,都平安无事便足够了。至于我自己,我会坚持到找齐三神器,彻底打倒巫族为止。”
“你!”
忽然听闻洛轻雪大喊,抬头望去,她搀扶着嫘祖向二人走来:“不好了,帝妃她也染上了瘟疫!”
嫘祖面容苍白,浑身无力,额前直冒冷汗,倒在洛轻雪肩头。
“帝妃!”力牧大喊,“方才还安然无恙,为何比我还重?”
云遥长叹:“我早该想到的,她与瘟魔大战数十回合,相距咫尺,先前一定强撑了许久。”
“力牧,抱歉,我怕我倒下了,你们会对我的族人不管不顾。”
“帝妃,你一定能渡过此劫。”
“这一生虽有遗憾,但即使离去也无怨言,我和他已育有七子,相信我身故之后,他与儿女们会一展人族的宏图大业。”
“帝妃!”
嫘祖紧闭双眼,失去了意识,但气息仍在,洛轻雪急得直跺脚:“快想办法呀,谁走了她也不能走!”
“怎样,现在你还愿不愿借用神农鼎?”云遥颇为无奈,但如此却又多了一线生机,对着力牧说道。
“一定要救,只是我不信你们二人的血足够救回整个西陵,所以,先救帝妃。”
云遥走出西陵城,在海边摘得许多草木,而先前的祭台上,力牧将神农鼎取出,待其归来,按鼎身铭文指点开始炼制,此举却令他所耗甚多,本已染病的身躯更加不堪。
万幸不久之后,药引终是大功告成,率先拯救了生死边缘的两人。
嫘祖道:“多谢二位,此等大恩永不相忘。”
云遥道:“帝妃,实在抱歉,算上你们二位,一共只挽救了十人。我们恐怕已无法献出更多的血来炼药。”
“这一回让我来便是。”
“什么?”
“如你所说,你与这位姑娘果真无惧瘟疫,眼下我既也痊愈,当与你们一样,可取我之血作为药引。如此相传便能救全族,瘟疫这般蔓延,我们亦能效法挽救。”
云遥顿时醒悟,叹道:“您真聪明,不愧是您。”
“不必了,我们自己人来就好!”一位中年男子迈入屋内,“西陵没有人愿你久留。”
“你是谁?”云遥问道。
嫘祖道:“他是这里新的族长,我阿父离世之后,昨晚族民们推举的正是他。”
族长道:“你还有颜面提起,他正是被你所害,在迁往西海的路途中因年事已高,承受不住劳顿而离去。”
“荒谬......”嫘祖微微摇头,“阿父离开,没有人比我更难过,正是曾答应他勿忘西陵族民,我才不远千里而来。倘若你们早投奔轩辕丘避难,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我们人族生在世间,一味与世隔绝、逃避困境是无用的,唯有勇敢战胜才能守得真正的净土。”
“够了,你既已痊愈,早早离开,这一次又带来一场灾祸,族人们如何说服自己准你留下?”
洛轻雪道:“你们要是赶她走,那我们立刻将鼎收回,也不救了。”
嫘祖握着她的右臂,低声相劝:“不,请几位勿见怪,族人不可不救,我离开便是。”
族长道:“收拾好你的行囊,若是落下,我们会一并烧掉的。”
“我只此一物,打扰了。”嫘祖从榻上蒲草下取出几件未缝完的衣裳,率先离开。
众人一路相随,而族长也心不死地送至城外,定要亲眼看着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