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灯里的话，让克劳德默默无语。
暮色渐浓，四下里响起领航员和船夫悠扬的船歌，挑动着游子思乡的心。
阿库娅有点疲惫。
这位客人非常难搞，她一整天都精神绷得紧紧的，生怕对方来点幺蛾子。
领航员当然可以拒绝对方无理的要求，但是亚利亚公司被盛名所累，对客人更多采用的是引导，绝对不会和客人争辩，更不会反驳，要不然就砸了艾莉西亚和伟大祖母的招牌。所以阿库娅为水无灯里捏了把冷汗。
好在这一切都已经告一段落，水无灯里前辈再次用她的智慧抚平了客人的焦躁和不满。
接下来回到公司，把客人送走，再做一番养护就好了。
今天是客人包了一整天，比起分时段预约的行程来说，已经算是非常轻松的一天了，水无灯里前辈也算是缓了口气，今晚阿库娅打算做好吃的炖菜让水无灯里前辈品尝。
当贡多拉在亚利亚公司靠岸，阿库娅将客人引上公司的平台，正准备与他告别。
克劳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着水无灯里开口问：“领航员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帮帮我。”
鲜红的警报在阿库娅脑内响了起来。
麻烦来了！
她一双手捏得紧紧的，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失礼的声音。
水无灯里笑着说：“这是领航员的使命，客人不妨进来喝杯茶，我们好好谈谈？”
游览了一天新威尼斯的克劳德，和早上那个盛气凌人的克劳德简直判若两人。
他严肃地点点头：“有劳。”
阿库娅心里苦笑一声，老老实实地去厨房生火烧水泡茶。
水无灯里前辈太温柔了，无法对客人置之不理。
也正是因此，亚利亚公司才能一直以这样小规模运营，还能跻身于水星领航员公司的顶点，与姬屋和橘色行星分庭抗礼。
克劳德饶有兴致地看着亚利亚公司这如同家庭客厅一样的会客厅：“你们公司和其他公司不太一样……”
水无灯里笑眯眯地说：“客人说说看？”
“她们都是在背书一样给我介绍景点，效率很高。”克劳德接过阿库娅递给他的一杯清茶，吹了吹，接着说：“你们效率很低，但是让我玩得很开心。”
水无灯里摇摇头说：“客人一定没有约到姬屋的蓝华和橘色行星的爱丽丝吧？”
提到这事儿，克劳德脸就臭臭的：“她们不接一整天的预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嘉年华前夕，水星的客人爆发性增涨，对于姬屋和橘色行星来说，都是让当家领航员拼命多接待客人，绝对不可能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让头牌领航员空出一整天去接待一个客人。
也就是亚利亚公司才会这么做。
喝了口茶，克劳德长长地吐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透明的长方形晶体板，大概巴掌大小，上面是一位黑色长发的女性，英姿飒爽的样子，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水无灯里低头看了一眼，又将询问的目光看向克劳德。
克劳德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女友……我们……我们……嗯……”
阿库娅在旁边插了句嘴：“分手了？”
“噗！”
克劳德头一侧，手一捂嘴，喷了口茶。
水无灯里责怪阿库娅说：“哎呀，阿库娅酱你真是的……客人你没事吧？”
阿库娅缩了缩脖子，抱着茶杯不说话了。
“咳咳……我没事……”
克劳德总算缓过劲来，脸涨得通红：“我们……嗯，不是分手，只是有一些小小的……小小的意见不合而已……”
随着克劳德的讲述，他的故事在水无灯里和阿库娅心中展开。
克劳德是地球上一家智能穿戴技术公司的总裁，为了让地球更加高效的运转，每天都呕心沥血，一心扑在工作上。
这是有价值的事业，克劳德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也是对周围的人说的。
所有人都非常认可他的观点，毕竟他是成功者。
他带领公司设计并投产的好几个产品，都大获成功，在各行各业都广受好评。
克劳德受到了鼓舞，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更加激进地催促公司进行下一步再下一步的研发和开拓。
然而这时候对他说不的，是他最为信任，最为爱护的女友。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克劳德至今都铭记于心：“克劳德，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对于人来说，效率并不代表着一切。你要理解，人需要一些低效的空间，让自己能喘口气……”
克劳德无法理解女友的意思。
他甚至觉得女友在对他的事业指手画脚，大为不满，和女友大吵一架之后，义无反顾地重新投身到工作之中。
直到……
水无灯里歪了歪头：“直到？”
克劳德放在桌上的双手痛苦地拧在一起，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直到新产品遭到市场的冷遇，你百思不得其解，才想起女友说的话吧？”
从门口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克劳德脸色大变，抬头望向门口。
阿库娅回头看去，只见弗朗斯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站在客厅的门口。
他抬抬手：“灯里小姐，我做了些新的咖啡来，还自己烘焙的一些饼干。你最近都没有过来，我担心你们的咖啡喝完了。”
水无灯里惊喜地站起身来：“太好了，这段时间我实在太忙，都没时间去找你买。”
克劳德双眼瞪得滚圆：“弗……弗朗斯先生……”
阿库娅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呃……不……”克劳德慌乱地摇摇头：“不敢说认识……”
弗朗斯将袋子递给水无灯里，驾轻就熟地搬了把椅子坐在桌子侧面，在克劳德和水无灯里之间。
他笑眯眯地说：“好绝情啊克劳德先生，我们不是曾经在地球的红点奖上见过吗？来自东欧的设计天才，这个名号到现在都是如雷贯耳呢！”
克劳德局促不安地小声说：“您的设计才是我们设计师追求的最终目标。”
佛朗斯抬起手来止住克劳德：“停，我最讨厌听到什么最终目标的说法。按你们的说法，我怎么办？我就算最终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克劳德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
佛朗斯却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这样，你先回去。你的事情，我会和灯里小姐好好商谈一二。”
阿库娅看着外表二十多岁的克劳德在外表十来岁的佛朗斯面前俯首帖耳，心里感到颇有几分古怪，便抱着杯子饶有兴致地看他们互动。
水无灯里放好了咖啡，也回到桌边：“这就回去了？不多喝杯茶？”
克劳德有些无语，却完全不敢悖逆佛朗斯，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在离开之前，克劳德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停下脚步，转向佛朗斯问：“佛朗斯先生，为什么我最新设计的那些产品，明明是极大提升大家工作效率的工具，为什么却没什么人喜欢呢？”
佛朗斯轻笑一声：“极大提升工作效率？你是把人当机器在用吗？二十四小时随时工作提醒，上班时间全程监控，分心超过五秒即时报警……克劳德啊克劳德，即使是古往今来最暴虐的君王，也不曾如此使唤过他座下最低贱的奴隶，你还没搞明白吗？”
克劳德听得似懂非懂，抗辩起来：“可是，工作效率的确提高了很多啊！”
佛朗斯双眉倒竖，站起身来大声呵斥：“住口！设计应该以人为本，而不是以资本为本，以效率为本！你设计产品的初衷是让人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是让人更加轻松一些，还是让人如同坐牢一般一刻都不能休息？你自己有没有试用过自己的产品？”
克劳德张口结舌，垂头丧气，像是小学生一样被佛朗斯训斥。
“快滚吧！想不明白就别回来了！”
听到则句话，克劳德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出了亚利亚公司。
水无灯里和阿库娅目瞪口呆地看着佛朗斯发火。
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佛朗斯大发雷霆，却总感觉像是小孩子在耍脾气一般。
她们可不知道佛朗斯在地球上的赫赫名声。
佛朗斯气呼呼地坐下来，吸了口气，才换上一副笑脸：“不好意思，发怒之后，连茶都不好喝了。我去重新泡点。”
阿库娅赶紧拿起茶壶：“不了不了，我去就好。怎么好让客人做这样的事情。”
她顷刻间就新端出三杯茶，放到桌上。
佛朗斯正在和水无灯里讨论刚才那位克劳德的事情。
“如果他不能理解他哪里错了，恐怕就算我们给他找到蒂法，照样是会分手的。”
对于佛朗斯的说法，水无灯里有另外一种解读方式：“或许我们请蒂法好好和克劳德解释，说不定能让他理解呢？”
佛朗斯对此不抱任何期望：“被资本和效率冲昏头脑的人，很难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最好他自己能想明白这些问题，别人没有太多办法。”
水无灯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