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笠将人带回青玉殿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华笙便醒了。她的警觉性一贯很强,此时桃花眼猛的一睁,神色顿时清明,掌心微动,隐冰“铮”的一声感召而至。
被这猝不及防的动静吓了一跳,鹤笠连滚带爬地拉了八丈远,嘴瓢道:“阿阿阿......阿笙,冷静!”
华笙微顿,看清四周环境,才明白已经回了九重天,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手一挥收了隐冰,看向他淡淡道:“为何对我出手?”
鹤笠抹了把汗,直了直腰杆,朗声道:“欸,你莫要这副样子,本殿可是在救你。”
华笙偏头蹙了蹙眉,意思很明显:你确定?
“咳,看什么看,阿笙,虽说你的身手和灵力与众师兄比不遑多让,可性情到底太过单纯。”他边说边从一旁拿出个果子来啃,口齿不清地补充道:“还容易一根筋,”
果子酸酸甜甜的汁液喷了个满齿留香,以至于让他无视了华笙微黑的脸色,继续道:“受了重伤就不要逞强,你看到那青年男子就该知道他绝不是普通阴差而已。”
“嗯。”她轻声应了句,“你看出了什么?”
“他抬手间便接下了隐冰九成灵力,连头发丝都没多晃几下,绝对是个危险角色。”
华笙思绪往回倒了片刻,难得很赞成地点了点头,又道:“他带走了那女子。”
“他既有阴差令,行公务收押逃遁厉鬼而已,带走她有何不可。”
“......”
她无奈地捋了捋眉心,道:“殿下,那女子并非厉鬼。”
闻言,鹤笠被口中的果汁呛得咳了几声,讪讪道:“什么?”
“不错,她身上虽阴气极盛,与厉鬼无异,可躯体却实打实的是个凡胎,且没有被鬼魂夺舍的迹象。”
鹤笠彻底说不话来了,平日青旻仙尊讲授术法,他也不过走马观花般应付而过,又鲜少随同众同门往九州四海缉拿逃窜妖邪,是以无甚经验,方才情急之下竟没看出那女人是凡胎肉身。
“此事有些蹊跷,那梅娘身上的怨念很深,恐生变故,我本想拿她回来交由师尊审问处置,没想到被那阴差横插一脚。”
气氛有些凝重,二人一时无言,鹤笠虽不着调,可自入青玉殿起,众弟子所奉行的便是一句话:以身殉道,护六界昌宁。平日里众仙家对青玉殿调侃一声六界钦差巡捕不无道理。
若那梅娘果然是个凡胎,却为何突然出现个灵力高强的阴差,又谎称缉拿劫走她,阴差令不假,莫非三十三间插手了阳间事。
“阿笙,此事存疑,你莫要妄动,先在青玉殿养伤,我唤司药仙君过来,再将此事禀明师尊。”关键时刻,鹤笠还是决定做好一个师兄的榜样,“阿笙,那女子果真如此厉害?你自一千岁时,便可斩杀上古大妖,今日竟在她手里落了下风。”
闻言,华笙以手握拳抵上眉心,感召到灵力已恢复了八九成,放下手摇头道:“并非,今日在那老翁的摊子时,便感到周遭似乎有股力量在压制我的灵力。”
“竟有这等事!”鹤笠一时有些后悔拉华笙下凡,“阿笙,都怪我。”
华笙看了他一眼,难得不想怼他,道:“此事并不怪你,青玉殿弟子本当维护六界安定,此行发现梅娘与三十三间之事的端倪,亦是有所收获。”
“......”
鹤笠坦言,觉得自家师妹实在太过有事业心。
“阿笙,会不会是那阴差?”
华笙想起自己重伤时抬头看得那一眼,是普通的三十三间阴差吗,并非因他抬手轻易挡下隐冰九成灵力自己才不信的,而是他的眼神,睥睨众生一般,仿佛眼前是人是仙,于他而言,不过蝼蚁。
见她神色阴郁,以为是伤势加重了,鹤笠忙皱着眉头要去拉她。华笙却猛然开口道:“殿下,我想入下凡界再行探查。”
“啊?”鹤笠一愣,急道,“可你灵力尚未完全恢复。”
“无妨,督察六界秩序往来,乃青玉殿弟子职责,此事涉及阴阳两界,不容耽搁。”
鹤笠知她执拗,阻拦是无用了,只好寻机用法术传音给青旻元尊,告知他事情原委,然而还没等有所动作,一只拇指大小的烟青色灵鹤越过殿墙飞了进来,“扑簌扑簌”着落在华笙掌中。
“是师尊!”
“嗯!”
灵鹤展了展翅膀,青旻元尊的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阿笙,为师要往合虚境闭关,青玉殿诸弟子事宜交由重越暂持,你从旁协理,遇事定要与他商议,不可擅作主张,切记。”
音落,灵鹤瞬息消散在风中,华笙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哼,师尊可真是偏心,闭关之事只传信给你和二哥,以往闭关期间,殿中事宜会交由罄玉元尊暂代,这次竟直接托付给了你们两个。”鹤笠抖抖衣袖,踢飞了院中一粒小石子。
“殿下,你不是向来无意参与青玉殿之事。”
“说的也是,这哪有我那些奇珍异草有趣。”鹤笠嘟嘟囔囔地哼道,勉强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在意。
华笙有些哭笑不得,安慰他道:“的确无趣,我亦不擅长打理,待我传信给二殿下,推脱了协理之事,还劳烦他为诸事费心。”
重越乃是青玉殿大弟子,亦是鹤笠一母同胞的二哥,二人长相有七分相似,性情却截然不同,鹤笠风流,重越稳重老成,于两千八百岁时便进阶上品级神君,被天帝册封为七品灵武神官,统天将三千。千年来,追捕斩杀妖邪无数,是众晚辈仙君中的楷模。华笙对这位大师兄亦是十分敬重,只是他性情过于沉稳,不善言辞,反倒同他不似与鹤笠这般亲近。
重越收到华笙传信灵鹤之时,她已再次返到下凡界上京城,鹤笠不放心,下天庭前递信给罄玉元尊,交托了事情原委,又言危急之时会传信求援,请她务必关注。
昨日上元夜,茭花巷附近闹出了阵不小的骚动,然而此时百姓走在街上,洒扫摆摊倒是正常的很。
“那阴差带走了梅娘,想来没有再闹出事端。”鹤笠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嗯。”
“听闻婳雾仙君昨日即位,宴请万国来使,中途得知茭花巷动乱,不久便派稽查司带人将那楼封了,又遣城郊护国寺的一批僧人前去念经超度---驱邪避灾。”鹤笠说到此处不禁笑了,嗤道,“也不知‘管不管用’,哈哈。”
“......”
华笙边走边用灵力暗暗探查,没有感觉到异样气息,接道:“凡世僧侣大多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至于驱邪,怕是没有几分真本事。”
鹤笠拧着眉想了想,倏尔撞了一下她的肩,道:“哎,阿笙,你说这叫不叫吃力不讨好,无所作为者享受香火供奉,吾等无籍小仙,即便在六界奔走劳碌,也无人知晓。”
“尽忠职守,问心无愧便好,督察六界......”
“督察六界秩序往来,乃是青玉殿弟子职责!真是够了!”鹤笠恨铁不成钢似的瞧了她一眼,赌气似的往前先行了几步。
华笙与鹤笠隐了身形站在“枕间世”的楼顶,果然看到几名僧侣模样的人在楼外席地而坐,口中喃喃不止,是在诵读往生经文。
“和尚不便出入烟花之地,倒是为难他们了。”鹤笠道。
“此处并没有残留的阴气,化净得倒是快,待我开个法镜,看看能否找到梅娘之事的因果。”
思忖片刻,华笙率先进了枕间世的后院,院墙内的梅花开得依然旺盛,幽幽散发出香气。
“咦,奇了。”鹤笠站在梅树间踱了几步道。
“怎么了?”
“这种梅树多长在下凡界江南一带,花期多在二三月间,竟会在上京城这种气候里花开得如此繁茂,还是在上元节时。”
华笙对花草无甚研究,自然也不知道这些事,当时只道这梅花开得好看,如今看来,这花开得倒是过于旺盛,有的枝头甚至被压弯了些许。
“算了,你且先开法镜,看看此处发生过什么?”鹤笠瞧她拧眉深思的模样,压不住想笑,又怕被揍,只好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
闻言,华笙移开视线,将食指和中指合并抵在眉间,口中念决,银纹闪了闪。
“开!”
一道化镜出现在眼前,茭花巷,枕间世,如云恩客,以及,梅娘。
“唔,原是个美人儿,昨晚看她凶神恶煞的摸样,倒没忍心细看。”鹤笠调笑道。
华笙凝神盯着法镜,没理他。
镜中的梅娘身穿艳红色纱裙,衬得肌肤雪白,她站在楼中大厅正中央的圆台上,看着下面一群贵公子争相恐后地竞价,她眼波流转,红唇微勾,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一万两白银!”
“我出一万五千两!”
“三万两!今天梅娘必须跟本公子走。”
出价的是摄政王的幼子阎序,众人一阵唏嘘,议论纷纷,有跃跃欲试者却也不想同摄政王的公子结这个梁子,故而一时无人再往上加价。
枕间世的老鸨笑得见牙不见眼,谄媚道:“三万两白银,诸位公子可还有竞价者?”
四下一片寂静,阎序昂着下巴得意洋洋地瞧着台上,眼神是露骨的暧昧,其余已经放弃竞价的,颇为不甘地在梅娘身上流连着。
梅娘黛眉微蹙,眼角流露出几分不明显的悲戚,唇角却仍挂着俏丽的笑。
“若是没有,那我这女儿......”
“三万两!”门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喊价声。
众人目光纷纷朝后看去,阎序面露不虞,也回身看去,他对梅娘垂涎已久,本志在必得,如今被不知好歹地横插一脚,难免生怒。
“这人谁啊?”
“不知道啊,竟然敢同摄政王府争人。”
“哟,还是个模样儿清秀的。”
“不仅清秀,看着也是位非富即贵的,瞧那一身料子。”
“可不是,水云缎子,这前儿除了王侯世家,可都禁用了。”
窃窃私语声迭起,众人目光一时集中在门口那位少年人身上,倒是忘了台上的正主儿。
没人注意到,梅娘的目光一下子亮堂起来,阎序也愣在原地,眼瞧着那少年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朗声重复了一句:“三万两。”这是特意对他说的。
老鸨看气氛僵持,忙出来打圆场,她笑道:“公子,三万两是阎公子喊得,您若想带走梅娘子,还需......再出价高一些。”
那少年挑眉看了阎序一眼,道:“在下只出三万两,且......在下赌阎公子肯卖这个人情。”后半句是压低声音对阎序说的。
阎序仍愣着,边上的小厮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方才嚣张浪荡的模样褪得一干二净,他微低头,面上有一丝不自然,拱手道:“咳,公子既属意这位娘子,在下只好割爱了。”
众人俱是一愣,平日在上京作威作福惯了的摄政王的公子竟肯对人低头,这人还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