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鹊楼上,马贲领着一众不良人走后,李简却流露出三兄弟从未见过的威仪,悄然从洛七手中夺回了宴会的主动权。只见他呷了口茶,淡淡得说:今日邀请三位来,主要是为了了却三个愿望,叙旧,试武,护城。
李简表现颇为从容,似乎并不畏惧自己当前的处境。李茗杰这次突然造访洛阳,说是探望自己的女儿,其实另有图谋。洛七和自己有深仇大恨,即使手上没有洛神剑,但洛七要杀人,一根筷子足矣。花峰当年企图刺杀自己,虽然那时蒙着面,却蒙不住封魔指。
然而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岁月使人奋勇,或者堕落,对李简来说,岁月是不断的煎熬,从他遇到楼雨的那刻起。
李简出身高贵,年少时自以为尝尽人间百味,生活不由索然起来。他愁容满面,郁郁寡欢,整日思考存在的意义,又怀疑自己害了忧愁病。于是找到神医白渡仁问诊,白渡仁看过后不仅说他没病,还夸他龙精虎猛。他生了气,就要揍白渡仁。白渡仁忙说,害了忧愁病的人不会有打人的心境。李简刚生好的气又泄了,走上街头,无所事事得游晃,却不时听到小儿吟唱:
凄风苦雨,落花满楼,剑指刀掌,贼心惶惶。
经过打听才知道,落花满楼是洛阳城新来的四个不良人。李简失望得哦了一声,区区贱役,每日慌慌张张,忙忙碌碌,不过是为了讨口热汤喝,有何意义呢?
李简一口气还没叹完,只听一声大喊,“闪开!”一名壮汉迎面奔驰而来,李简闪身不及,一屁股坐到地上。刚要开口骂,却闻到一股香风,从鼻翼下飘过,猛一扭头,只瞧到一个飒爽的背影。目光扫到时,这背影的主人已一掌拍在那壮汉的后脑,然后骑在壮汉身上一顿暴打。边打边骂:恃强凌弱!劫贫济己!可恶!可耻!可恨!可怜!可悲,可,!
李简见背影的主人殴打壮汉之时,仪态万方,忽然开了窍,想通了生命存在的意义——是爱情啊!
而爱情,往往都是源于一次偶然的邂逅。李简有些心花怒放了。
然后他了解到那名暴力执法的女子是“落花满楼”中的楼——不良人楼雨。他还看见楼雨和一名男子走得很近,男子佩剑别致,私下无人时,他们甚至把手缠在了一起。
原来爱情,是别人的!他什么也没有。
长相思,摧心肝。
心如死灰的李简,只好寄情于青楼。给晓梦楼内每个青楼女子换上不良人的衣服,老鸨只道洛阳王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好。然而即便身着不良人的衣服,晓梦楼内的女子毕竟风韵有余,蛮横不足。李简实在提不起兴致。终于还是忍不住动用私人关系,把楼雨请到了望鹊楼。
楼雨只身赴约,看着李简提供的满目琳琅,这瞧瞧,那摸摸,然后轻飘飘又气鼓鼓得说了句“王孙本盗贼”。李简以为她来了兴趣,不由心神荡漾,楼雨却话不多说,给出一句:
“我不确定你是否知晓我已心有所属。但希望你不要误会,即使没有,也不可能是你。”
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李简不明所以,上前拉住楼雨的手。楼雨回头,射出冷峻的目光钉着他,衣角无风自起,顿时杀气弥漫,“放手!”声音虽小,却如同军令。
李简一惊,连忙松手,预感如果自己强拉着不放可能会被楼雨一掌拍死。
楼雨也不纠缠,说了句“多谢款待”就出了楼。李简看着她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人群中,觉得自己就像个没人痛爱的孤儿。
他一开始吃了相思的苦其实并不伤心,反而被自己感动到夜不能寐。以为伊人为良药,良药自然苦口。但其实毒药也苦口,楼雨就是一剂毒药。
他中毒匪浅,因爱生恨,说服自己其实楼雨不过如此,出身卑贱,刁蛮任性,甚至侧脸的轮廓有些过于随意。
但有时又梦见一座孤岛,孤岛上只生活着两个人,就是他和楼雨。他从背后环抱着她,柔情缱绻,说“我要一生一世给你画眉”,她则一脸娇羞得低头,脸上霞光万状。他又突然说自己要方便一下,让她在原地等他回来。
然而偌大的孤岛,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方便之处,兜兜转转一番,他就醒了,口水流得满床都是。
他记得以前常做噩梦,梦见自己一贫如洗,站在大街上彷徨失措,竟是一副贱民模样。他如临深渊,醒来之后已是冷汗淋漓。觉得噩梦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现在他却突然明白,噩梦醒来后的虚惊相比美梦醒来后的空欢喜要幸福百倍。
他顿此大悟,福至心灵,觉得楼雨既然牢不可破,那就从楼雨爱慕的男子下手。
于是他化妆成自己噩梦中贱民的模样,跟着洛七走进了清水食铺,随便点了一份糊涂汤,装模作样得喝着。然后他就丢失了洛七的行踪,因为他这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所以忍不住喝了三大碗。觉得自己贵为洛阳王,但吃的东西除了名字好听点,味同嚼蜡。腾云翡翠就是清水煮白菜,白衣渡江其实只是萝卜汤,他喝着第三碗糊涂汤,幸福满满,一抬头,洛七已不见踪影。
他慌忙冲上街头,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彷徨失措。又低头看到自己贱民的衣服,仿佛身处噩梦之中,于是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把路过的狗吓了一大跳,自己也被抽得晕头转向,居然没有醒来。
他恍恍惚惚,在胡乱拐了几个胡同后,居然又发现了洛七身影,只见洛七身前五步,站着一个光头,光头手里捏着一把鬼头大刀,人和刀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李简觉察出此人绝非善类,而且似乎正要对洛七下毒手。不由陷入纠结,他贵为洛阳王,知书达理,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但倘若洛七惨死,楼雨必定伤心欲绝,需要安慰,而自己向来是最擅长安慰人的。。。
鬼头大刀没等李简继续往更细节的方向想,已经临空劈下,洛七的剑也出了鞘,“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一招过后,洛七的剑已回鞘,转身离去,留下一具倒地淌血的光头,一把插在墙壁不能自拔的鬼头大刀,几声不知何处飘来的寒鸦悲鸣,和一只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的李简。
李简目睹完洛七的剑法,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楼雨是一辈子不可能爱上自己的。没见过洛七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如此粗鄙无能,也无怪乎望鹊楼上,楼雨对自己冷语相向。
他痛定思痛,决定上进,开始习武。一年之内,请了十五个师父。
一开始师父们指导他练,后来师父们和他一起练,最后他看着师父们练,一年下来,涉猎广泛,获益匪深,倒是自己的十几个师父那段时间武艺反而精进不少。后来甚至有武林人士说,要想让自己的武学有所突破,就得收洛阳王为徒。
李简自知武学天资不高,但让自己忙碌起来,至少可以暂时忘却楼雨和洛七。
直到那天,太子从长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