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长玉屋里，项艺端坐在长藤椅上，手上一把青折扇，是项夫人留下的。宛姨恭敬地站在下首，项艺让她坐着，她也没坐。
“少爷，”宛姨张了张嘴，有些犹豫，“宛姨心里头有些话，这儿讲了不知道合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讲的，但说无妨。”
“是少爷您的大事儿。夫人临走也是最惦记的，宛姨知道着就得替夫人与少爷提。”
“娘才刚走，”项艺淡笑，“立时就提起这头事，是不好的。得为娘守着孝期。”
“是，宛姨知道。”点了下头，接着说道：“少爷守着孝，不宜提办红事。可夫人的心切，宛姨就想做些事。这也刚回到涉城，各家的大姑娘还没打听，这些个事儿就让宛姨给操办着吧。“
“宛姨，青平才小我一年。他自小托养长大，您别见他嬉笑调皮的，还得您多疼着。涉城各家的大姑娘，宛姨就给青平多留心着。”
“少爷的事更是主要些。”
放下折扇，自己倒了杯茶，用杯盖隔开些茶沫儿，喝下一口，道：“前年回去，我就与娘说过了沁儿，宛姨在跟前儿也是知晓的。待过了孝期，我会娶沁儿过门，也算是圆娘的心愿。”
躬躬身，沉着声道：“不是宛姨多嘴，小姐虽是个玲珑的人儿，到底还是嫁过人的。且说咱们项家，如今就算是在涉城那也是大家大户，这当家的夫人如何能是个嫁过别人的。”
“宛姨的心我了解，但沁儿先前嫁人也是受委屈的，并不是实心。相处了宛姨你也会看清，沁儿是难得的好姑娘。”
“好姑娘是惹人疼。少爷你心善怜惜她，还给了她这样顶好的日子过，小姐也必定感恩少爷，宛姨可以做那个恶人，去与小姐明说着。”
“我只疼着沁儿一个，更是真心愿意娶。宛姨不必去做那个讨不到好的人。”
“虽是这样的话，可是小姐的身价少爷你知道么？听闻道是个寒门里的。”
“啪。”突然长玉屋的里门被人在外头用力的推开，项艺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谁。
“你总是眼高过顶，项大哥的幸福你也要插手吗？”夏青平一脸怒容地进了屋，直接就坐到了下首的椅子上。
宛姨回身看着夏青平，脸上抽动了几下，也没说出话来，只多看几眼。
“青平，”项艺站起身，“怎么这样对宛姨说话。也不赶着回来接你娘。”
“项大哥，你别听她那一派不中听的话，沁儿是多好的人，你一定要娶她。”
“嗯。”项艺点了个头，转身就往里屋走去了。
一时屋里就只剩下了宛姨和夏青平，说也没说话。夏青平就固执地坐着，端着杯茶。宛姨仍是在那儿站着，看一眼夏青平，压着心里的话。有些低沉的空气里，死缠的结只是一再的拉紧。
好不容易撇下了碧儿，也没换身男装，刘沁一个人也没坐马车，就往春意去了。
提起来沈微，就一下子想起了太多的本以为是忘记的事。想起了那纸休书，映照着沈家门前的大红灯笼，还有走出那扇大门的一点点荒凉。想起了刘家的爹娘，奇怪的是，她记得最清的事那一天晚上的空寂和冰凉。她还想起了那个迎客茶馆的李叔，不知道过了六年，他是怎样的。那毒，若没有项艺，恐怕碧儿也难逃厄运。
脚步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城头的迎客茶馆，幡子有点破旧好在还飘扬着。门开的懒散，斜望进去，正好能看见那前头柜面。没有了好看的夏青平，显得有些寂寥。稀稀落落的也有几个吃茶的，穿梭中间的老板娘，身段显出丰腴，露出了老态。一个着灰衣裳的，走到柜里，刘沁露出笑，因为那人是李叔。
转身，走远了那里。顺着涉城里一条条街道，竟在这儿过了六年。如果没有沈天盈，她应该不会遇上项艺吧。
要再见面，似乎突如其来，幸好她有时间准备去面对。
先去了大酒楼，听安顺说，娘家夫人和少爷住一等套阁，一个姨娘住贵客间。还有两个随身的丫头住二等常客间。娘亲和弟弟都来了，当真是受人疼的嫡长小姐。姨娘，是连翠二太太吧！到底沈微是在她屋里长起来的。
得了这信儿便动身去了百客栈。
百客栈前头柜里掌事的是夏青平，他有不在的时候就一个叫白礼的管事儿。
刘沁进到百客栈，就先交代了白礼，将要的不同的房间安排空下了，只待沈家的住进来。后又亲自细心地查看了每个屋，定了是没有差错的也出来。
才出屋就见着楼下柜前有个来找宿的，倒是常事没有奇怪的。只是那个人一袭青衫，发上只一个髻，绑着青布，看着像是吃斋的。
要了一间贵客间，白礼热络地带着上楼。这才一转身，当真是惊到了刘沁。
那人是华玉芷，那个仁心清高的神医。
快着几步下了楼，到华玉芷面前，“二小姐。”
这一声显然也是华玉芷始料未及的，仔细打量了一下刘沁，才露出浅笑，“原来是你。”
白礼见状就回去了柜里头。刘沁引着路，带着华玉芷进了一间贵客房。一个伺候的进门给放了热茶壶，刘沁接过来亲自给华玉芷倒上。
这才坐下来，面对着华玉芷，这开头的那句话却不知如何讲出口了。
华玉芷端着杯喝了一口，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笑意，不疏离，让人看着就有亲近之感。
“你过得好吗？”还是华玉芷先问出了口。
刘沁笑着，答道：“嗯。二小姐呢？”
“不用叫我二小姐，叫我玉芷。我离开华府也有五年了，只是一个游医。巧着，在这儿遇上了你。”
本不该逾礼去叫玉芷，只是那话语间的恬淡，若真叫着小姐，当真俗了。
“已在外五年？”
华玉芷点点头，“过的很好。”
那开怀的语气，还有眉宇间的超脱，总让刘沁有感觉，那是经过了俗事的缠绕后才达到的。
“已不知家中事？”
“五年没到过盛城了，除了你都不曾遇到别的熟识的人，如何得知。”
“这次怕是真的巧了，就要遇上家里人了。”
华玉芷挑挑眉，“你身边，还有谁？”那眼神分明是在问沈天盈。
刘沁摆摆手，“不是我身边。沈家大小姐嫁到了盛城，娘家里来人，要住进这店里。”
“微微嫁人了！”华玉芷笑笑，“是啊，比盈儿还长着呢。沁儿你……”
“没有。”提起成亲，刘沁都是有惧意的。沈天盈，华启都让她记忆太深。
“哦。”华玉芷低了低眉，道：“你惦记过盈儿的病吗？”
“沈夫人，包括沈家的每个人都不会让他有事，哪里需要我一个外人惦记。”一个并不信任她，且休了她的人，她有何情还惦记。
“你离开沈家的时候，我就在如意院里头。”
“为何要说起这些？”
“我只想告诉你，休你并不是盈儿的心。他昏睡的时候，身边有个花环，我想是你的。”
这句话的确真切的冲击到了刘沁的心。她记着的，以为的就像个塔。驻在了心里六年，早就在角落里上了锁，埋了尘，不动不移，也给了刘沁多几分坚定。
可从听夏青平说到沈家的时候，那尘就被吹散了，都晒了出来。也以为就只是擦过去而已，可华玉芷的几句话，就让它崩塌了。
她以为坚硬的，都不过是表象。才知道她对沈天盈的怀疑那么浅，禁不起一句证明的话。
离开春意，在繁闹的街上，刘沁的心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平静。没有怀疑就没有憎恨，没有了心结就不必再去挂怀。坦荡的记忆，存着沈天盈的善良。
微微笑，她终究还是要谢谢华玉芷，她又救了她，救了她心的安宁。
不知不觉又走远了，飞奔的马车直直朝着刘沁迎面过来。惊吓之余，忘了闪躲。
眼见着马蹄就扬面而来，一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过了刘沁。
“没事吧，沁儿？”
定了定心神，才对拥着她的人道了平安，“没事儿。多亏了哥。”
项艺放开了刘沁，板起脸，道：“又一个人出门，还在街上愣神，越来越不听话！”
忙挽起项艺的手臂，腆着笑道：“我错了。可是可不可以去大酒楼吃饭？我饿了。”
宠溺地敲了一下刘沁的发顶，牵着她，就往春意大酒楼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