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宛姨的尸体已经抬到了岸上,衣裳都淌着水,头发也凌乱散开。身上遮着白布,恐怕人见了心寒。
夏青平怔怔地跪在一旁,眼光直直地盯着已经狼狈不堪的宛姨,嘴里念叨:“你是在惩罚我吗?用这样来换取你的良心安宁吗?你真残忍!”
沈天盈轻轻跪地,将刘沁放在了宛姨身边,腿不能弯,更跪不起,只依靠着沈天盈坐着,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微闪地望向了宛姨,眼泪也从眼角悄悄滑落。
“你怕妹妹恨你吗?你不敢睁开眼面对吧!这样多好,两眼一闭紧,不管不顾所有人。”
“青平,”项艺走上前,“不要这样。”
“她真的,”刘沁轻轻开口,嗓音低哑,“是吗?”
沈天盈也紧张地望向夏青平,希望听到的不是罢。
夏青平转过头,看着刘沁,道:“我,没有证据。我只知道,妹妹姓刘,与你同岁。也在不满两岁时被弃在了京城西街巷口。”
这全是刘沁的遭遇吗?他竟不知。爱怜地拥紧了刘沁,她让他心很疼。
“那未必是我。”已是千般相符,也无法就证明她是亲娘。她恨她,还没来得及问问她是为何抛弃她,她怎能就死!这一定不是她。
“是啊,青平。”项艺福下身,“确定了是沁儿吗?”
夏青平心本来乱,尽管平日已经认准的,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实际的话来,想了片刻,道:“沁儿伤时,她悲痛的样子……”难道也不是吗?
碧儿蹲在刘沁身边,开口道:“她那时候,哭的都站不直身,硬是听了夏青平保证医好沁儿的话才肯让我扶出去。”
沈天盈皱眉,“难道看一眼就认准了?”
刘沁愣着,看向碧儿,“她可看到了我伤腿,看到了我左脚?”
碧儿凝神回想,稍许点头道:“看到了。我记着,正是给你换下软布靴呢,她久突地哭倒在地上了。”
“可有什么?”项艺问。
刘沁颤抖着,道:“我左腿下踝骨上有胎记,亲娘岂能不知!”转了头,看向地上的宛姨,“你真的是……”
“不对的!”夏青平嗖地起身,才想的多,脑袋也通了气,“她早年就会水的,如何会被溺死!何况这湖无波无澜!”
苹果急急忙忙跪下去,“自小姐受伤以来,宛姨就病在了床上,已经好几日都下不得床了。”
“为什么,”刘沁泣不成声,“为什么宁可瘫着都不去见我?”
“我不是有送药来!”夏青平厉声问道。
“是。”苹果回道,“吃了您的药,宛姨才见着好。知道是您送的,心情都好了。”
“那为何会溺在湖里?”夏青平怒吼。
手撑到地面,刘沁挣着拖着伤腿就往宛姨身边爬去,“你起来告诉我,是不是你自己想死的!是不是你讨厌我?见一面都不想,唯有死了才称心!”
沈天盈紧张地在身后护着刘沁,已是伤上再伤,再受不得半点。
“我不到两岁你就扔了我。可是我活了,你见不得我是吗?”伸手毫不犹豫地扯下那盖着的白布,脸已被水浸的翻白起肿。沈天盈忙以手挡住了刘沁眼睛,揽过道怀里,“不要看。”
她竟已……那样惨不忍睹!刘沁几近昏厥,浑身失力,倚在沈天盈身上,哭不出声儿,只眼泪不停。
夏青平也软了腿,纵生前千般怨恨,见到这幅模样,心也痛到骨刺。跪伏在宛姨身前,睁着眼却不忍看,抖成了一团的手扯着白布,苹果上前帮着将她遮上。
“为什么这样。”喃喃自语,“你真的,自己选择的吗?是在惩罚我,还是怕见妹妹?”
项艺看不下,双膝一屈,跪在夏青平面前,“是我害的宛姨。”
刘沁拼劲儿斜过身子,看向项艺,张张嘴,想问却问不出。
“项大哥,你在说什么?”
项艺闭上眼,他不敢去看夏青平尤其刘沁的脸,“这之前,我踢过她,用了狠劲儿的。”
夏青平瞪大了眼,“为何,项大哥,你一向尊重她!”
“她赶走了沁儿,害沁儿受了伤,我一时动了怒。”
因为她吗?怎么觉得已不能呼吸。扯了扯沈天盈的衣袖,“带我走。”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音一落,整个人就垂了下去,垂在沈天盈怀里。
“沁儿!”碧儿失声唤道。
项艺像是听到了心碎成片的声音,干净利落,疼的剜了肉。避不及,就剥了个尽。
沈天盈小心抱着刘沁起了身,瞥了眼项艺和夏青平,道:“好生埋葬了吧!等她好起来,我会带她回来祭拜。”
夏青平紧张地回了神,望着沈天盈,“带她要去哪儿?”
“回家。”看着浑身是伤,如今心里也蓄满了伤的刘沁,沈天盈心疼的不知所措。都怪他当初的无知愚蠢,不然她怎么会受这多伤。只有放在怀里,看在眼前,心才安的。
“哪个家?”夏青平问。
没理会他,大步地往园子外走去,碧儿急忙跟上。
项艺也想追问,要带她去哪儿。可如何开的了口,她的伤都是他造成的。如今她想走远,不过就是避开了他,他又怎能再给她难过。
夏青平望不到了刘沁,也默默起了身,将宛姨仔细抱起。
“青平,”项艺忙问,“你这是做什么?”
夏青平扯了扯嘴角,低声道:“该安葬了。”
项艺急着招呼人抬着,安排去寻一处好葬之地。夏青平摇了摇头,“项大哥,不要费心周章了。她生前日日也不顺心,如今死了,就安静些,地方舒心就得了。”
“青平,”项艺怔住,“在惩罚我吗?”
“项大哥,”夏青平道,“为什么惩罚你。这不是你的错。她不过只是你们家的下人,打打罚罚何来的错。”
还拉着夏青平的手缓缓放下,项艺只能眼见着夏青平抱着宛姨走出了园子,嘴角勾起苦笑,眼泪骤然流下,他都失去了。
苹果心疼上前,挽着项艺,“少爷,歇歇吧。”
百客栈里早等的焦急,沈天盈才一进门,棋画就迎了上来,“少爷,您可回来了!夫人等的着急呢。”
“去哪儿了?”沈夫人冷声问道,“不是说丢了外披吗?怎么不见找回来?”
瞧见华玉芷坐在边儿上,沈天盈走过去,“家姨,不和我们一起回盛城吗?也很久没回去看看了,外祖父祖母也惦记呢。”
华玉芷浅笑道:“这儿还有一些事要做,就不与你们同行了。见到你们见到了家姐已开心了。”
“盈儿,”沈微提声道:“娘问你话呢!”
“哦,”沈天盈耸了耸肩,“该走了吗?走吧,已耽误这么长时候了。”
沈夫人生气的站起身,瞪了一眼沈天盈就率先出了门,春丽春兰紧紧跟上。
在客栈门前,沈夫人又与沈微华玉芷依依不舍地道了别。安顺也从酒楼里赶了过来,拜礼送别。
礼过之后,才搀扶着一次上了车。沈夫人不忘顺着车窗望了几眼沈微和华玉芷,待赶车的人坐稳了,沈天盈道:“放下帘子坐好吧,车要行了。”
沈夫人眉头一紧,看着仍旧站在华玉芷身边的沈天盈,道:“车要行了,你怎么还不上车!”
“来时候我便是自己来的。”沈天盈说的理所当然,“自己坐车回去。”
“那是因为差你去了一趟曲家,回程日行匆忙,上车,一起走!”
“盈儿,”沈微拉着沈天盈,道:“怎么总是顶撞娘,快上车一块儿走吧。”
“姐夫你说。”沈天盈拉上了安晋,“车行来时就依着她们坐满,哪儿有我的地儿。何况哪有少爷与丫头同车的。”
沈夫人沉下脸,“那让春兰春丽坐外头。”
安晋上前,躬身道:“外头坐上了赶车的,顶多是再坐一人,何苦为难。女婿就再叫一辆马车给天盈就是。”
“是啊娘。”沈微随话道,“虽说匆忙,到底少爷与丫头坐同车是不妥的。叫相公再雇一辆车便是了。”
棋画撩开车帘,道:“那我下去与少爷同车。一日不能停歇,我也好伺候着少爷。”
沈天盈冷冷一眼望过去,道:“想下来就自己带着丫头等车去,我与娘同车。”
棋画听了这话儿,不敢下车,只得放下车帘坐回去。
“家姐,”华玉芷道,“就在招一辆给盈儿坐,家里事儿急,不争这个,快上路吧。”
安晋回身道:“安顺,快去再找辆马车。”
“哎。”安顺应声抛开。
“切不可迟了!”又叮嘱了沈天盈才放心,合上车帘,赶车的催了马,车子便稳稳向前驶去。
沈微拍了下沈天盈肩膀,“回去可不要总是这样顶着娘了。”
“知道了。”敷衍了句沈微,向着安晋施礼道:“多谢姐夫。”
安晋低身回礼。
“车来我也就走,姐姐姐夫别送着了,徒增伤感,先回吧。”
沈微点头,“也好,”转身看向华玉芷,“家姨,道甥女家里坐坐吧。”
“嗯。”华玉芷应道,“我得先去一个园子有些事。随后便到微微家。”
“那晚一些,甥婿来接您。”
华玉芷又与安晋搭了两句话,沈微再交代了几句沈天盈,两人才携着回了家。
安顺也引着一辆马车赶了过来,华玉芷瞥了一眼,斜睨着沈天盈,问道:“车里有谁?”
沈天盈还没等车子到了跟前儿,就拉着华玉芷往车子奔去,“家姨,你快来给看一眼,她到现在还没醒呢。”
在车子边上,安顺拉开车帘,裹着那件黑氅的刘沁正沉沉地偎在碧儿身上,脸白的吓人,气若游丝一般,像是一个不抓紧就会失掉。
华玉芷微怔,“是说伤了,怎么这么重?项艺没医吗?”
“事儿多着,就不予家姨一一说。家姨还是先给诊诊。”搭着手就将华玉芷搀上了马车,自己也急切地坐到了边儿上。
看了眼那还缠紧的腿,华玉芷问:“碧儿,腿伤有几日了?”
“快有十天了,自己驾着拐杖还能走上两步。”
搭上脉,仔细听了会儿,问向沈天盈,“她遇上了什么事?”
“家姨你只说她是怎样?”
“脉很不稳,不像是身上的伤,心事太重也关系着。”回身看了眼安顺,“到柜上拿出纸笔,我给开个方子。”
安顺应声道客栈柜里取来纸笔,华玉芷草草写了几笔,递给沈天盈,“回去抓着这些,一日一次服用。这样空熬着会熬坏了身子的,连着心里的,不好好滋养了,以后就养不好了。”
沈天盈收好了方子,“那这路上呢?”
“车走的快,有一日就到盛城了。路上仔细护着点儿,应无大碍的。睡一睡也无妨,醒来恐怕也是难熬。”
终于是放回了心,扶着华玉芷下了车,华玉芷道:“快走吧。否则家姐又来催你。”
安顺听着紧地往前一步,道:“碧儿你也走吗?”
才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放心不下沁儿。”
思忖了一下,安顺跳上车,“我送你们去。”
碧儿扁扁嘴,“那少爷这儿呢?”
“将你们送到了,我再赶回来就是。”总是舍不得与碧儿分离,可太多的恩情都在项艺身上,还有酒楼里的,都放手不下。
沈天盈坐进车里,将刘沁揽在了自个儿怀里,对着安顺道:“你到了省城,也可跟着碧儿一起,你想做什么我也会满足了,你还回来作甚?”
安顺扯嘴笑道:“多谢沈少爷。驾车将小姐送走,我已觉得亏欠少爷了。”
“快走吧。”华玉芷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