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最后的日子了。我站在墙上的挂历前，轻轻默念了一句，然后用马克笔在 3 月 17 日上打了个叉。
每一年将要到四月的时节，正好是本地的花季。不知是不是有心为之，特别把毕业安排到了这个季节。在一片花海中毕业，听起来还是很美的。我这样想着，走在路的两旁，能看到沿途盛开的春色，自治会种下的樱花一丛丛地开放。
“早上好啊，槙岛婆婆。”邻居槙岛家的祖母今天也是很早就出门晨练了，她是一年前才搬过来和自己的儿子一家住的。她看到我，很和蔼地笑了笑。看到她不带一丝责备的笑容，我嘴唇抖了抖，没能再发出一点声音。
她没有介意，开口道：“啊，是小枫啊。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整洁啊？”“啊。。那个，今天是毕业日啊。”我低下头看了看，今天的衬衫洗得洁白，制服外套和裤子也都仔细烫得平整。往常的话，估计都是皱皱巴巴的吧，随便怎么样都好啦。
“哎，自从爱衣去世之后，你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以后该怎么办呐？你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工作啊，结婚啊。。”
我紧紧咬着下嘴唇，垂下视线，盯着石板路的缝隙。
拜托，有没有搞错啊。我完全没有在意，也没影响到我什么，一年前发生在那个家伙上的事情。
匆匆告别之后，我便快步赶到了学校。对于毕业生来说，已经到了自由来校的时候。既然来去自由，那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我们的了。理事长那边，老师还有学生会，对我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事就可以了。
我不需要一大早就出门，等着和任何人一起上下学。和往常一样，差一刻八点我就来到了教室。一个人其实没什么不好的，时间表一向都很宽松。不如说，为了社交这种东西，时时刻刻保持繁忙的状态才是不知所以。
不改往日，教室里果然还是乱糟糟的。因为今天是毕业日的缘故，好像比以往更吵闹了。似乎每个人都想利用好为数不多的时间，把自己积攒下来的话语说个尽兴。我随手把制服包扔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瘫在椅子上，眼睛望着窗外。
“呀，早上好。”听到令人意外的声音，我转过头来，惊讶地望着向我打招呼的那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秋叶遥站在了我的座位旁。她的身子没有朝向我，而是偷偷地用眼光看着我，从喉咙里发出不大的声音。她尴尬地笑了笑，脸色也有点微红。
喂，不至于这样吧。不管怎么说也是同班同学啊，而且你这个样子我也很害羞的好不好。想到这里，我开始回忆起这一年多有关她的事情。
糟糕。。。
我不由自主嘴角上扬起来，连忙用手掩住自己的脸，假装咳嗽了几声。
话说我刚刚注意到，今天的她有点不一样啊，原本从肩部垂下的棕色长发变成了两股辫子，发卡也换了式样。
“啊，那个。。你扎辫子了呢。”
“哎呀，老妈一定要我打扮成这个样子，麻烦死了嘛。”她轻轻地抱怨道。我脑中开始浮现出风香阿姨的形象。好像有某种既视感，我的记忆告诉我，我也受到过相似的待遇，但是，那是什么呢？
“你老妈当初高中毕业时，估计也是打扮成这样的吧。要不然就是因为没有好好打扮而错过了什么。”
“啊，谁知道呢。”
我们就这样话不投机地随便聊着。
“呀哈喽，今天两位的感情也是一样的好呢。”榛名风子突然从后面扑过来，搂住她的脖子。
“才没有呢，从哪里能得出这种结论啊？”我毫不犹豫地反驳了她，“而且，好像这句话更适合你们吧。”我嘟囔着，略带嫌弃地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对了，我和小遥打算假期去毕业旅行哦，小枫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嘛。。风子你说什么呢。我又没同意要邀请别人一起去。绝对不要！！”
“好，好，我知道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们，“假期就是应该待在家里，写写东西、看看小说和漫画、偶尔看看动画打打游戏什么的。出门的话和工作日还有什么区别？而且我还有 ATSD 的兼职要忙呢。天气这么热，谁也别想把我拉出家门。”
“诶？你就去嘛！明明策划了这么有意思的活动。那个什么研究所，少去几次也没什么问题吧。”
“是先进技术研究开发机构。我要是不去的话，值班排表怎么办啊？还是说你要开工资给我？”呀，我怎么又不知不觉表露出嘲讽的语气了，我连忙缓和了一下面部表情，露出温柔的微笑。
“难得的毕业旅行却要想着钱的问题，真是幻灭。”
“所以我都说了嘛。。。”秋叶依旧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好啦好啦，你看秋叶同学也这么抗拒。我这么无聊，话不投机，还是不去破坏你们美好的旅行了。无论到哪里，我可是都会把回家放到第一位的。就这么决定了。”
风子凑近我的耳朵。
“喂，你该说是迟钝呢，还是一个笨蛋啊。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容错过啊！”
“不去。”我简短地回应了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哎，行了吧。”秋叶遥叹着气把正在抓狂的风子强行拉走了。
哼，笨蛋也好，迟钝也好，那都只是偏见吧。我也不是没有过那种心情，如果是两年前的话，就算没邀请我，想方设法也要去的。但是真是对不起了，我并不是嫌弃你们。社交什么的，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很麻烦很讨厌而已。
话说有谁规定过，人类必须要集体行动吗？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不依赖任何人，这样才是最自由最轻松的。
我百无聊赖地翻着文库本，取下书签，翘着腿，眼睛仔细盯着一行行文字。
教室里依旧很喧闹，那些声音离我最近不过两三米左右，但是也相隔甚远。
那是与我完全无关也完全不同的世界，那是我并不熟悉的声音。
我独自享受着教室里安静的角落。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班导已经站在台上了，下面的声音也渐渐沉寂。这在往常也是难得一见的，我们班在整个学校都是以活跃而闻名的啊。我慌忙将书收到包里，准备聆听加奈子老师的发言。“啊，不用这么郑重的。”她尴尬地笑了笑，“今天，各位的高中生涯就结束了，有些人将会升学，有些人就要真正步入社会了。能与大家共同度过这段时光，我很高兴，也很难忘。希望大家都能拥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工作啊什么的可是很辛苦的，别太过拼命了。这可是作为一个社会前辈给出的建议哦。”
“起立！”班长用他那一如既往雄厚响亮的声线喊道。
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我也拖着疲乏的身躯，很不情愿地起了身。如果没猜错的话，一会就会出现很煽情的片段了，我不擅长那种东西。
果不其然，班长从衣袋里掏出了折叠整齐的发言稿。他是什么时候拟定好这么长的文稿的？这个人果然好厉害啊，社交能力也好，文笔什么的也不在我之下。这样的人会成为秋叶的朋友，一点问题都不会有呢。像我这种阴沉的性格，要想融入某个圈子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班长的发言。与其说漫不经心，不如说我实在听不下去煽情的话语。我把目光瞄向台上的老师。
等等！这个情况是。。。加奈子老师好像正在呜咽啊，眼眶红红的，还不时用手擦拭着眼角。我惊讶地看着讲台前的加奈子老师，台下的不少女生也开始相拥而泣。忽然，老师的目光和我对上了，我连忙避开视线，望向墙角。我什么都没看到，当然也什么都没听到，我想这样想。
下课铃响后，我站在室外的自动售货机前。我塞了几枚硬币，轻踮脚按下了最上面那排第三个按钮。
我拉开柠檬苏打的拉环，一口气喝干了。
“哦呀？这不是心比冰坚的浅野同学吗？”迎面而来的秋叶带着戏虐的表情和我打了个招呼。
“少来挖苦我啦。话说你来干嘛？”
“除了买饮料还会有什么啊?”她轻轻叹了口气，“班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有种难以待下去的感觉。班里不少女生都哭了呢。”
“看你一点影响都没有的样子，你真的是女生吗？”
“当然啦，不过又不是每个人都会把心情写在脸上。”
“啊，啊，看到加奈子老师抽泣的样子真的是难以置信啊，平时明明就是暴力系的女魔头。”我吐了吐舌头。
“诶？”
她的脸忽然凑近我。拜托请不要这样，我会很困扰的好不好，那种女生特有的香甜气息，还有那精致的面庞。她盯着我的眼眶，浅浅地笑了。“我可不想揭发某人呢。明明刚才哭得最厉害。”
“要你管。”我涨红了脸，连耳尖也有些灼热。我躲开她的视线，转过身随手把空罐扔在垃圾桶里。
“我，有话想对你说。”没等收到回复，我便自顾自说起来。
“结束了呢。这三年，真的谢谢你的关照了，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无论是令人生厌的灵魂互换，还是那个人的事情，都把我们两个搅在一起，本来不应该有任何牵连的。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
抛下这些话之后，我便像是逃跑一样，快步向礼堂走去。
再见了。
春风在我的耳边吹拂着，我不记得秋叶有没有回答我什么，也不知道此时的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无法回头了，因为，早就已经没有了，能将带着互斥磁场的我们绑在一起的东西。大堂里的毕业典礼结束以后，我便一个人走出了校门。其实我也有回到过社团大楼，但是站在上锁的社办前，才想起来私人物品几天前就有带回家了。我也没在那个熟悉的楼道稍作停留。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物质，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望着校园里人渐渐少起来，终于变得空荡荡的了。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纪念的了。
告别，必须要趁早为好。
晴朗少云的天空里，太阳挂在当中，灼热的光芒照耀着石板路。
炎热的季节，又要来临了。
粉色的樱花被春风吹拂，有的从枝头脱落下来，飘落在长长的坡道上。
三月，是毕业的季节。初春明朗深蓝的天空下，花瓣静静的卧在并不宽敞
的小路上。我伫立在坡道的顶端，眺望着这条常被学生们称为“绝望坡”的陡峭坡道。
“小枫，据说这个陡坡被成为‘绝望坡’哦，是快要迟到的学生们心中的噩梦。”
“知道啦。”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她跑着。
“做好觉悟吧，给我冲刺！两分钟还来得及。”
“我，要不行了。。这是什么。。该死的。。坡道。。”
我站在这里，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我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曾记得这是一条孤单的道路。在这条小路上，从小学到高中这么多年的时光，我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走完的。就算是名声极劣、不受欢迎，就算是性格无药可救，整个人都无聊得要死，也曾有人常年陪伴在我身边。无论是雨天、雪天，无论是严冬、酷暑，都不曾从我的身边离开。
然而那个人的确已经离我远去了，她倒在了离预备队到来还有五六分钟的最后关头。每当我经历艰难的日子时，总会拥抱住我的柔软温热的身躯，早就不存在于这世间了。自那时以后，这条长长的坡道，再也没有了属于我的欢声笑语，道路两旁的花丛在我眼中便消失了颜色。
伸出手，轻轻接住一片花瓣，然后紧握在手中。这花瓣不是白色的，不是灰色的，更不是透明的。它有颜色，和她马尾上的发饰是同样颜色的。这也许是她曾存留于世间的少有的痕迹。我不知有多久，双眼和内心都一片灰暗。但是在这又一年的春天，我好像又能看到什么了。
啊，那个公园。我加快脚步，趁着没人，抢占了长椅上的位置。啊，这就是那个吧。第一次被爱衣暴打一顿，又处于走投无路的灵魂互换状态，我不就是顶着小遥的身体坐在这里吗？而且是完全相同的位置，看到的风景也未曾改变。那之后我就经常来到这里了呢，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公园啊。这片天空，这片土地，虽然也会阴雨连绵，但这个我可以容身的地方，总会一点一点被阳光洒满。
冬日的傍晚，天色早早地暗了下来。我们两个人坐在这条长椅上，你小心翼翼地向我靠过来。
“小枫，最喜欢你了。”
说出这句话时，你的声音可是一反常态地小呢。明明平时就是个活力十足的笨蛋而已，这时脸、脖子和耳朵却红成一片。平时总是带着自信的笑容，偏偏这时那么害羞。
但我还没来得及回复那句话。坐在长椅上，我仰头望着漫天飞舞的樱花，一种难以言表的心塞涌上心头。
对不起，我想要这样和你说。
对不起，爱衣。是我没能尽到搭档的责任，还执意冒险。如果我更理智一点，如果能再拼命一点，你就不会离我而去了。我们两个人就能从那个混乱的地域全身而退。
对不起，明明是那么棒的，我却从来没有赞赏过你，反倒总是嘲笑你 H 的
缺点。我经常想，有你做我的搭档，有你这个青梅竹马陪伴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但是，但是啊，灵魂互换这件事还在不断添麻烦给你。我为你做的事情太少太少了，我不甘心啊！
对不起，应当由我来告白的。我本应立刻将这份心情传达给你的，却因那没用的羞赧错开了时机。你真的是个笨蛋啊！总是说我喜欢小遥，还要送助攻给我，但是你那份落寞早就显示在脸上了啊。你听好了，我和秋叶遥没有任何可能性。我们共同的未来，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一点，你总该清楚的吧。蠢货，回来啊！既然曾经说过要两个人一直一直走下去，那你倒是回到我身边啊！
飘飞的花瓣是陨落的樱花。人们乐于欣赏的春景，其实就是它们燃尽的最后的光芒。
天色已近午后，强烈的阳光使我眯缝起双眼。拖着疲软的身躯，我缓慢地移动着步伐，最后一次穿过这条街道。附近空无一人。
再见了。
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毫不停留。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