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我只是待在宜春殿里头。倒不是因为我身子不适,毕竟那一碗苦药下肚,我这身子委实轻快了许多;亦不是我性子惫懒,毕竟成日只待在殿内也是一桩极其无聊的事。
这一切缘因皇祖母的一道懿旨,我便被她禁足在了宜春殿。懿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会被关上一个月。其实皇祖母如此做并不奇怪,欢娘说,知道我险些遇险时,皇祖母差点儿没一口气背过去。看来,皇祖母这一回是真的着急上火了。
与我一同出宫的远宁,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皇后娘娘亲下懿旨,要她闭门思过,还责令她抄二十遍《女诫》。
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入宫有一年了,我一直老实本分,从未被禁足过。可不曾想,只是出了趟宫门,我便有了这一遭经历。
不就是出了趟宫门,至于这么狠吗!再说出这事儿也不是我的意愿,我分明是个受害者。
禁足的日子真是难过极了,我成日只是被困在宜春殿内,无聊得快要发霉,生出小蘑菇了。万幸的是,我身边还有欢娘,她还能同我说说话解解闷儿。欢娘的活动究竟要比我宽松些,每回她自外头回来,总能同我讲些新鲜东西。
不知不觉,我便在屋里闷了十几个日出日落。欢娘见我着实无聊,便给我找来了针线布料,又摹了好些花样子,好让我能绣点儿东西,打发这寂寥时光。
这日晌午,我正独自倚在案旁安安静静地,对着灿阳绣着簇簇杏花,手中粉色丝线在布料上起起落落。杏花初具模样的时候,欢娘从外头进来了。
“太子妃,宫里出事了。”欢娘满头大汗,语气显得很是焦急。或许是因为急急赶回来的缘故,她还未缓过气来,说话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那日那两个歹人的底细,太子殿下查清楚了……”这句话刚讲出来,欢娘又喘上了气。
“你先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究竟是何状况?”我搁下手绷,朝她递过茶盏。
欢娘接过茶盏饮了一大口茶水,顺了顺气,缓缓道:“太子殿下先前派人去查那二人的底细,方才奴婢去打探,正巧来了消息,说查清楚了,对太子妃不轨的那二人是城西朱家二少爷手底下的人。”
我一头雾水:“朱家二少爷?我同他并不相识,这人是什么来头?”
欢娘解释道:“这朱二少爷是上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的亲姐姐,便是本朝白宰相的正妻,是新册封的那位昭王妃的生身母亲。”
“是么?居然还有这层关系。”这倒是出乎我的预料。
“还有呢,听说正是因这二少爷不学无术,一事无成,还成日招惹是非,给朱家老爷差点气了过去,甚至扬言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最后朱二少爷离家出走,双方便失了联系。这档子事也有段时日了,朱家老爷却不曾遣人去寻朱二少爷,只当从未有过他。”欢娘一脸严肃,眉头轻皱。
“听上去这事儿牵扯还不小。”我又拿起手绷,继续绣我的杏花。
“可不是嘛,照这样查下去,相府,昭王府都免不得要被牵扯进去。听说因为这个惹了大祸的小舅子,白宰相都要被贬官了。”欢娘越说越急。
“这么严重么?”我停下手中的针线,又瞧着她。
“您是不知道,那几个歹人仗着朱二少爷和白家的关系,料想地方官员不敢将他们如何,便成日里横行霸道,坏事干了一箩筐。您遇上的那对夫妇,就暗地里干着倒卖女孩的勾当。他们把从一处地方拐来的女孩,卖进另一处地方的花楼里。再有,就在您出事时的不久之前,朱二少爷手下另有几个泼皮在上都一处茶肆里闹,还打死了人。在天子脚下都敢如此放肆,定不会落个好下场。现如今,他们不单单毁了朱家的声誉,连带着同朱家联姻的白家也不好过,昭王府也免不了受牵连。”
我又追问道:“那此事究竟要作何处置?”
“此事既影响到太子妃,单论咱们东宫这边儿,太子殿下定是会替太子妃讨个说法的。若论朱家,虽说是与这朱二少爷断了联系,但究竟是自家出来的人,定是会被问责。朱家遭这一回,白家亦不会好过。白宰相本就身居高位,又因刚正不阿,私底下得罪了不少官员。这一回,便有好些人趁此机会公报私仇,上书弹劾。朝中都传,白宰相不日便会被贬官。唉,只可怜那昭王妃,白家的掌上明珠,嫁进王府不过一月,母家便遭了秧,还连累了夫家。周贵妃本就不喜这位儿媳,如此这般,昭王妃在王府里的日子只怕更是艰难。”
听欢娘说了这么多的话,了解到此事牵连甚广,我这心里真的是不好受,堵得慌。虽说这样的结果并不值得奇怪,但是毕竟是牵扯众大,如此只会使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人处境愈加艰难。
用过晚膳之后,夏楠珂来了。
因我还在奉旨禁足的期间,本是不该有旁人来这宜春殿的,故他跨进门来的时候,我,欢娘,还有几个在附近做事的宫娥,都小小地吃了一惊。刚开始我甚至差点儿忘记了朝他行礼。
他稳步走到桌案旁,坐了下来:“本王去向皇奶奶讨了恩准,好让本王能来瞧瞧你,怎么样,这几日足不出户的,可还习惯?有什么需要的么?”
“多谢殿下的关心,宜春殿里一切都好。”我答得并不认真,心里只疑惑此刻他为何会过来。
欢娘端上一盏茶,夏楠珂接过,道:“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下去吧。”
“这……”欢娘的手指攥紧了托盘,有些为难,“太子妃毕竟仍在奉旨禁足,殿下如此做,怕是不合规矩……”
“禁足,确是皇奶奶命的;我来这儿,不也是皇奶奶命的么?”他一字一句,倒是带有几分底气。
见欢娘仍是犹豫,他挑眉反问道:“又或者,你认为本王假传懿旨?”
欢娘自是没那个胆子,终于还是同其它宫娥一道退了下去,殿内只剩我俩。夏楠珂注意到我搁在桌案上的手绷,便伸了手,拿起端详着:“太子妃的女红技艺果真是过人,这朵朵粉杏绣的栩栩如生,定是连蝴蝶也骗得过的。”
“殿下来此所为何事?”我朝他问道。
只见他搁下手绷:“想必那两个混蛋的事情,你已经都知道了吧。若非本王及时赶到,还不晓得你会被拐到哪个穷乡僻壤。”
瞧着我一脸疑惑的样子,他继续不紧不慢地道:“为了做好充分的准备,以防这种事情再度发生,本王特地来此,亲自给太子妃画肖像。免得哪日太子妃不见踪影了,也可照着画像寻人。”
画像?夏楠珂给我画像?
直到久安奉上了笔墨纸砚,布上了充足的烛光,夏楠珂同我于桌案两旁分别坐下,我才相信这并非玩笑。
那,画就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画肖像真的算不得是件有意思的事儿,时间耗得愈久,便愈发的无趣。他只默默作画,并不同我闲聊。殿内又再没有旁人,便没人能同我说话解闷儿。只是见他持笔在纸上勾勾抹抹了许久许久,却仍未完工。
我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恍神的,我只是感觉得到,嘴唇上的胭脂在一点点被我自己啃下来。我每回走神,都会不自觉地啃起嘴唇。我明白这样子不好,从小我也因这事儿没少挨骂,但我就是忍不住。
许是夏楠珂眼尖,瞧见了我的小动作,抬手便朝我掷来一个纸团:“想什么呐,嘴巴都被你啃丑了。”
“我不就是咬了咬嘴皮么,哪里就丑了……”我下意识回了句嘴。
“那让我好生瞧瞧。”夏楠珂起身,走到我面前,同我面对面地坐下。
他伸出手扶着我的胳膊,他的脸缓缓凑过来,他那干净的双眸正瞧着我的嘴唇。他离我委实是太近太近了,近得能听见他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所呼出的热气正拂在我的脖颈上。
我感觉到我的脸正发烫,不用照铜镜我也能猜到我那脸颊此时定是红彤彤的。同夏楠珂隔得如此近,我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你能不能别……”
我这才刚刚开口吐了几个字,话还未说完,夏楠珂便一下子吻了上来。
我心头咯噔一下。天哪!他真的是吻了上来!
他的吻很轻很暖,就像是春日的翩翩蝴蝶轻轻吮吸杏花花瓣上的朝露,带着甜味儿和香味儿。
可他倒是乐在其中,我却是手足无措。
浅浅一吻之后,他瞧着我羞红的脸,笑道:“初吻呐?”
我挣开他的手,腾地便站起来,他倒是被我的动作给吓了一跳。
“想必殿下的画已经画完了,眼下都这么晚了,殿下还是赶紧回崇仁殿歇息吧。”
“嗯,对,既然这天儿都这么晚了,本王便就在此处过夜吧。本王可是还未试过这宜春殿的被窝软不软和。”他笑着瞧着我。
“太子殿下,臣妾还在禁足中,这不合规矩。”我刻意加重了“禁足”二字的语调。
可他只是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无妨,这丈夫歇在妻子房中,合情合理。”
“唉,真是个流氓呐…”我在心底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