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齐是非神色不对,段若决定今天减少一些训练量,让齐是非多休息一会。毕竟明日便是祭典,女子也不想齐是非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上丢脸。
尽管齐是非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决定听从师傅的建议,揠苗助长的后果,他还是清楚的。
作别段若,齐是非独自回到家中。
夜里,他打开先生早先交给他的山神祭文,一遍又一遍地默读,齐是非要求自己,必须得一字不落的记住。
齐是非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毕竟是这么重要的场合,不管他是否相信有山神的存在,既然村民们都相信,还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那他自然不能辜负这般信任。
一夜无话。
翌日,整个三里村从清早开始就喧闹起来,许多菜贩,连同着那卖肉的,卖小玩意的在村中心摆起了长长的摊位。各家各户门厅大开,那些因为先生不在家,而被父母关在家里抄写诗文的孩童也被放了出来,各街各巷地疯跑;有些不常出门的妇人也都和邻居搭伙,高高兴兴地去那大槐树处,享受这久违的清闲;家里的男人们都比较稳重,他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稻米和一只乌骨鸡,规规矩矩地摆放在自家门口,又在香炉里插香三根,感谢山神过去和现在的庇佑,祈祷未来山神能一直保佑自己孩子,做好这一切,男人还得大声地告诫在一边跳来跳去的自家小子,千万不能碰到这些山神祭品。村里的老人笑着看着,祈祷山神能保佑他们身子骨硬朗,能多忍耐几年这样难得的热闹。
在三里村,祭祀尧光山神的日子是比春节更重要的节日。
作为这次祭祀主角的齐是非更是天未亮就从家里出来,来到村长家,和前来帮忙的苏叔一起把青铜鼎搬到尧光山前。
此鼎看似不大,但毕竟是青铜铸造,还是有几分重量,况且从此地到尧光山还有一段距离,村长担心齐是非一个人吃力,便叫来村子里少有的使用过三枚神符的苏青,让他过来帮少年一把。
苏青欣然应诺,他本就与少年稔熟,在姐弟俩困顿时也出力颇多。
苏叔在使用了三张神符后,拥有了些许纵水的能力,这也是少年一直想告诉段若的,虽然前三张神符对修为提升没有影响,但也有像苏叔这样,使用过三张神符,觉醒了一些特殊能力的人存在,只是不知道他们俩谁说的才是对的。
两人把鼎抬到尧光山前,几年前,村长想号召大家一起出钱,修一座山神庙祭祀尧光山神,却被先生制止。黄先生笑着说这山神生性自由,并不喜欢被这些庙宇束缚,只需在尧光山前燃香祭祀,把祭品埋入地下即可。
村长对先生的话深信不疑,也就打消了修庙的念头。
尧光山高,其最高峰直插云端,一眼望不到头,山间树木繁茂,矿藏丰富,从山上飞流直下的瀑布,是三里村母亲河的源头。
此时,尧光山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些人抬着旗帜,在距离尧光山不远处插下。
齐是非和苏叔把鼎放下,在祭祀期间,村民不允许穿着鞋进入尧光山,以免山神发怒,因此二人先在此处停下,脱掉草鞋放在一边,继续前行。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两人来到目的地,面前是一个用石头堆成的神像,高约两米,最上面摆放着尧光山出土的玉石。下午的祭祀,齐是非就要面对着这尊神像,咏诵山神祭文。
苏叔和齐是非打了个招呼,让他有时间来看看自己女儿,小女孩一直吵着要找小非哥哥玩,少年笑着答应,目送着苏叔离去。
从现在开始,这里便只能有齐是非一人,直到下午的祭祀活动正式开始。
齐是非从背篼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祭神道具,包括一套祭祀专用的衣物,一顶猴头帽和一张面具,面具上是一只青面獠牙的刚鬣,他曾听先生讲,这就是此处山神的原型。
尽管齐是非不相信真有所谓的尧光山神,但当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毕竟这猪脸看着一点神样也无。
即便是到了今天,下午山神祭祀就要开始了,齐是非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先生明知自己并不信仰尧光山神,却还是坚持让自己来主持这次祭祀大典呢?
先前让自己去镇上取东西,隔一天又让张老头告诉自己不用去了,齐是非一头雾水,感觉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然而,再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没有逃避的理由了。齐是非只希望,如果真的有山神存在,希望它不要因为自己的不虔诚,去惩罚那些虔诚的村民。
反正四下无人,齐是非脱了个精光,换上祭祀用的服饰,席地而坐,面对着那尊玉石神像,拿出那张被他揉的乱糟糟的山神祭文,想着最后再多看几遍。
今年村里共有八名孩童在这个夏天年满三岁,这在三里村历史上也极为少见,也难怪村长要拿出许久不用的大鼎,想着热热闹闹地举办一次庆典,在这些孩子使用第一张神符的前夕,请求山神祈福。
山神祭文中,也有一大段文字专门描写这几个孩子,有的是天资聪慧,请求山神保佑其前程,有的是天生体弱,希望山神赐予其健康,凡凡总总,不一而足。
齐是非读着读着,突然想起自己六岁时,父母也带着自己来向山神祈福。那时候少年使用第一张神符失败,看着别人都能用神符,虽然他心里不说,但心里却难受的紧,连带着饭也吃不下去了。
父母带自己来,不是求别的,只是求齐是非能过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齐是非眼角有点模糊,赶快伸手抹干净,他三岁时不知道被谁送到三里村,养父母一直待他如同亲生骨肉,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三年,他们的音容相貌却一直钉在少年内心深处,历久弥新。
齐是非摇了摇头,收起祭文,其实他早已对上面的内容滚瓜烂熟,此刻联想起对山神虔诚的父母,更加打定主意,一定要顺利完成这次祭祀,最好能热热闹闹的,让那边的父母也听见。
打定主意,想来此刻也闲来无事,齐是非便望向一旁的青铜鼎,他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图案,找到了昨日自己觉得很熟悉的那一个。
似龙似风,似猪似狗,少年并不知道这个图案是什么含义。
然而他回想昨日,要不是段若出于担心把少年唤醒,他可能就要直接把这个图案给读出来了。
齐是非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心烦意乱,随手拿起一旁的猪鬣面具戴在脸上。
等他再看向鼎时,原先放鼎的地方竟已空无一物,他正在愣神,突然间觉得汗毛直立,从少年背后传来一阵仿佛是庞然大物的呼吸声,如雷神擂鼓,一下下锤击着少年的心脏。
他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
齐是非回头望去,那尊石头砌成的神像竟也消失不见,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头野猪。
或者说,野猪神。
齐是非只在那些志怪小说里见过如此怪异的景象,除了他没变,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青铜鼎与神像皆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如小山般大小的野猪,齐是非所处的地方,也没有刚才那般青荣的草木,反而变得有些漆黑,似是来到了一处洞穴。
说面前这尊庞然大物是野猪,齐是非心里并无多大把握,虽然它全身布满鬣毛,嘴里伸出两根长长的獠牙,似与野猪无异,可齐是非看向它的脸,却发现,与其说这是一张野猪脸,不如说是一张人脸。
猪身人面,齐是非心里叫苦不已,如果这不是山神,那肯定也是一尊凶神了。
尽管知道自己毫无胜算,齐是非还是将右手收于身后,悄声摸索着,看有无合适的石子,身处险境,齐是非竟然有些兴奋,他有些后悔自己今天没有把带着那把黑剑,无法检验自己这两天的修行成果。
跟着段若,齐是非本事没学到几分,不怕死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似乎是发觉了齐是非的动作,对面的异兽做出了应对,它嘶吼一声,声音犹如大树被拦腰砍断时的响声。
齐是非立马起身,做好一决生死的准备。
让他大跌眼镜的是,异兽竟然前膝跪地,整个身子伏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齐是非,神情仿佛就像贺新凉家那条看门的大黄狗,那条狗每次见到齐是非,而齐是非又不愿和它玩耍时,所露出的就是现在这副表情。
齐是非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眼见着异兽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他手中的石子也派不上用场。他扔掉石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异兽身边,想看看它是什么反应。
异兽竟然贴了过来,蹭了蹭他的脸,吓了少年一跳。
更让齐是非不解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并无反感。
异兽往回退了一步,整个山洞似乎都跟着颤抖了一下,它从嘴里吐出一样东西,少年一看,竟然是消失不见的那尊青铜鼎。
这尊鼎布满铜锈,鼎身上每个图案都模糊不清,想来是年代已久的缘故,然而,齐是非发现,此刻这鼎上竟有一处图案在昏暗的洞穴里闪烁着微光,整个图案犹如活物,展现着万千变化。
齐是非定了定神,仔细看去,发现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一幅。
不知何时起,异兽来到齐是非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副不断变化的图案。
就像齐是非小时候爱看的连环画一样,这图案变化以一位白衣侠客为起点,以那位白衣侠客为终点,不断循环,似乎是要让少年看懂为止。
这位主人公出场时风度翩翩,于其说是一位武人,不如说是一为玉树临风的读书人。此人天赋极高,年幼时便鹤立鸡群,被认为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经历了情变,家破,国灭等一众挫折后终于领悟到大境界,在手刃一条作乱无数的蛟龙后飞升,在变化的最后,留下的是这位大能萧瑟的背影。
身边的异兽看得更加投入,竟然大声哭泣起来,拳头大小的眼泪砸在地面,又溅到齐是非身上,让齐是非不禁猜测这位大能,难道飞升之前是这异兽的主人?
这鼎似有灵性,感觉到了齐是非已经将整个故事记在心中,光芒散去,整个青铜鼎又变回原来那副古朴的模样。
同样是那模糊不清的图案,齐是非现在知道了,这上面描绘的是那位大能年少时期与友人搏斗,两人相互掣肘,缠斗在一起时的场景。
只是不知哪一个是那位大能,哪一位是那位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