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雅一直觉得爸爸陆勇应当是热爱这个地方的,对这些草,这些树,这些山都应当有着深深的眷恋,事实上爸爸从不爱这片土地,也不想坚守在这里。
在这里,山脉绵延,大地沟壑纵横,树木茂盛,有大大小小的山涧,雨后山头还有缈渺的雾气环绕,这里生存的不只是人类,还有鸟兽。陆勇还小的时候这里还有狼,上学的时候总会说一句:“走快点,走慢的就被狼叼走了。”这不是一句玩笑话,他们那个年代确实有被狼叼走的孩子。被叼走的孩子,一个都没找回来过,有传言说那是狼看上孩子了,要叼回去养的,有人甚至说自己看见过狼孩。陆勇所在的村子那个时候叫“前村”,还算比较靠近县城,还有叫“后村”的,那里不仅有狼还有野猪,当真算得上是穷山恶水。
让人防不胜防的还有那毒蛇,在后村当时有六十多岁的老汉子,很是会治疗毒蛇,陆勇村里就有一个人当时被毒蛇咬伤,恰好碰到那老汉看亲戚回来,救了他。陆勇给陆雅讲这个事情的时候,陆雅还感叹中国民间的奇人太多了,但是陆勇却告诉她,那个老汉现在都不知道还活着没有,身上的本事估计失传了,现在的年轻人谁学那些玩意儿,山上的蛇也越来越少了,学那些也没用。
现在村里修了公路,到县城进了,狼也没有了,可是在陆勇眼里这片土地依旧没什么值得眷恋的。
那天陆勇从外地赶回来到村委处办点事,在家呆了两三天。黄昏的时候陆勇躺在躺椅上,盯着家面前的那座山,抽着烟,一个人思考着自己的事,难得有这样的时候能闲下来舒舒服服地自己一个人待会儿。陆雅对爸爸的回来感到兴奋不已,这么大了,还是想黏在爸爸身边,这会儿刚找着爸爸,就看见他在抽烟,立马生气的哼一声说到:“爸,你又抽烟,我喊你那么大声,你都没听见?”
陆勇被陆雅吼的立马回过神来,赶紧猛嘬两口烟,要将剩下的烟吸完。陆雅看到爸爸的动作,她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手先堵住爸爸的嘴,另一个手便伸过去要夺了那半截烟,嘴上教训道:“说好了戒烟,怎么又抽上了,给我把烟丢了。”陆勇头一甩,用手挡着着陆雅,迅速地有又一口烟说到:“哎呀,这就最后一根了,别弄,糟蹋了,几块钱呢。”
陆雅还是没能夺下爸爸的烟,那半截烟一下子就抽没了,气得她拍了爸爸的手背:“呸,真好意思抽烟,以后我可不管你了。”说着就坐在了的水泥台子上,坐着坐着感觉也是没意思,进屋拿了手机出来玩。玩了好长时间,天黑了,陆雅把庭院的灯打开,看爸爸还在盯着山,便开口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外面冷了,你看山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过两天要走,你舍不得这山啊?”
“这山有啥舍不得的,我看这山,我都在愁啊,要是有钱出去,不回来都行。”陆勇站起来边收躺椅边回道。
“你愁什么?咱农村人怎么还瞅山都愁,那你一天怎么快活?
“你进来把门关上,灯关了。”爸爸对后面要进门的陆雅吩咐道,把躺椅放在墙边靠好,坐在椅子上又说:“不是。你不懂,你看我们这的山,能养什么?种地哪有收入啊,苞谷八毛钱一斤,那一袋子化肥就是一百块钱,我们这的地又不像别处,地不肥,也不平,不能机器化生产,农民难活哦。”
“嗯,所以我们这就卖菜嘛,种粮食亏本,一把小青菜都能卖到一块钱。”
“那也不是好挣得啊,你舅爷他家每年烂多少,攒下的钱都舍不得花,留着那两个表舅娶媳妇。”卖菜是挣钱,但一年四季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卖的,成熟的就要立马拿到市场上去卖,挑样子好看一点的卖,自己吃就是样子不好的。九月份,十月份挖藕的时候,舅爷在荷塘里一挖就是一整天,挖藕必须用手,不然那藕节就容易断开,到后来舅爷的腿年年犯疼舍不得治,靠贴止痛膏舒缓。
当你进城卖菜看见别人眼里的贬低;当你凑不起来孩子的学费只能四处借钱;当你的家依旧没钱装空调的时候,若是土地带来的是贫穷,是卑躬屈膝,是一无所有,食不果腹,那何为眷恋?为何不舍?
“爸爸,你这样说我感觉压力好大,生活会一直这么难吗?既然这么难,为什么还要活着受罪?”陆雅说着就感觉好像自己头上有好多人才在身上,压抑的很。
“生活哪有简单的啊,我也想过干嘛活着受罪,但是你妈生下你,我就觉得要好好活着,挣钱。”爸爸挪过椅子坐在陆雅旁边和她说道。
“那你要是没有结婚呢?没有生下我呢?”
“那我可能会找其他借口活着吧,谁给你说活着就是遭罪的?年轻人就得有点朝气,有活力点,还没好好活呢,就说遭罪。”
“可是真的很难生活啊,现在压力太大了嘛,真的感觉比不上别人。”
“比不了就比不了,多的是普通的人,过好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就够了,别人的生活与你也没什么关系,这一生就那么几十年,一下子就过去了,别想那么多。”
陆雅没有和爸爸继续交谈,自己安安静静地坐左椅子上想着。生下来自己没有残废,没有疾病,爸妈很善良,对自己很好,从小就享受着爸妈的宠爱,有很多好的朋友,没有遭受过校园欺凌,生活其实还是很幸福的。想那么多确实也没用,活在当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