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罪臣记错了,还望殿下恕罪”。
柳清臣忙起身拱手告罪,他并非看穿海唐的易容术,只是有些奇怪一向以贪婪嗜杀闻名的白狼部少狼主阿古达,为何会脾性大变。
都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昨日因为自己主动出城纳粮,这少狼主放过留县满城老小,还情有可原,可是今日,已经摆出死守状的辛县,按照狼族一贯作风,都会破城后鸡犬不留。
可是这少狼主却只诛首恶,仅杀了那石成县令一家老小,还破天荒地一改狼族有缴获,上部先拿,多拿的风俗,散尽抄拿官库以及满城富户府邸所得的金银粮草,只为弹压安抚蠢蠢欲动要进城劫掠的狼族各部。
一向凶残的白狼部,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从三年前新狼皇阿勒坛弑父即位,作为清除异己和反叛的主要刽子手白狼部,这两三年屠掉的狼族本族各部落子民就不下数十万,为什么此时面对外族反抗的百姓,却成了仁义之师?
他不像那些容易糊弄的狼族各部首领,从狼族数十万大军突然飞出来般出现在留县的城下,他就知道东燕慕容氏完了。此时东燕北境军损失惨重,国中大半主力又云集博常关抵挡狼皇,已入无险可守,无兵能挡清河川的这支狼族偏师,不出十余日就能攻进邺都。
他既然已与东燕划清界限,那便要对新投靠的主公多加了解,这也是他见到阿古达脾性突变,而出言试探的原因,他要确定,这帅帐上回答滴水不漏的白狼部少主,如此收买狼族各部人心,是白狼部要挑战千年前上位的圣狼部,拉开狼族上三部间再一次的狼皇之位争夺战?还是白狼部出了变故,导致这少狼主脾性大变,或者这根本就是个赝品。
柳清臣心中那抹疑惑并未散去,反而心中更加警惕。
“无妨,三年前的事情,谁又能都记得清楚。”
海唐挥手让柳清臣坐下,他回想了下近一日的言行举止,恐怕问题就出在放过辛县满城老小上,可那是十多万条人命,还绝大部分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他真不能依着阿古达的脾性,去下那个狠心。
还好,提前几天清除了乌古部那个多疑的老族长谩都诃,剩下的狼族各部首领都勇多谋少好糊弄,可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再有下次,那些首领再傻也能看出破绽。
军中粮草还有不少,看来明天再扎营,得找借口避着点城池了。
慕容乔此时已经泡好了茶,但她显然还不是很适应侍候人的活,闷声用托盘端着溅出不少的两杯碧溪春,笨手笨脚分别没轻没重地递给海唐和柳清臣,然后就放下托盘,站在海唐一旁不远处一动不动了。
海唐不以为忤,端起那杯碧溪春轻吹一下,小抿一口就放了下来。
“好茶!”
对面的柳清臣闻到茶香后却被这茶惊住了,也不怕烫,牛饮一口,入口还回味无穷,许久才入喉咽下。
“那就给柳县令,再续上一杯”。
海唐手指点了点帅案,提醒慕容乔。
“不用,殿下,罪臣一向怕玩物丧志。
喝此茶也一样,如此沁人心脾,怕不是一两茶叶要值数两金。
罪臣品过其味即可,再多就怕破了养性功夫”。
那柳清臣,忙摇手制止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慕容乔。
“柳县令好性子。
不知柳县令以为我大军如何?”
海唐决定不跟柳清臣兜圈子。
“少狼主三十万大军自是于六百里清河川所向披靡”。
柳清臣言外之意,云干诸部联军此刻于东燕腹地,无险关可挡,无重兵相对阵,乃侥幸乘虚而入。
“不知待我大军兵临邺都,几日可破?”
海唐再问。
“有罪臣在,三日内必破。
若没有,至少需十日!
甚至若时运不济,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柳清臣说的很肯定。
“柳县令对我诸军就如此小瞧?
不知谁又能从我这里虎口夺食?”
海唐开门见山,没被柳清臣唬住,他知道,狼族善于野战,不善攻城,要是没有自己兵临邺都时,去画图制造诸多攻城利器相助,就云干草原这些歪瓜裂枣确实十日内攻不下邺都。
他留下柳清臣,就是为了日后交出诸多攻城利器图纸时,寻个说辞,到时就说这些图纸都是柳清臣所献,好让诸部不会心生怀疑。
柳清臣要是真有大本事,那就是意外之喜,暂且留着,要只是火中取栗的惟利是图者,就杀掉不留后患。
“罪臣也随殿下大军行军一日,观殿下统领之军,虽浩浩荡荡三十万众,但其中一半多兵甲较寻常狼军差之甚多,甚至无甲,便是没长开的小儿和两鬓斑白的老兵都不少充斥军伍。
虽个个挽弓跨刀,仅可远战以箭矢相援,其中真正能短兵相接攻城久战之士也就十一二万,即便邺都驻守的云跋军皆已调至博常关抵挡狼皇大军,但城中宫卫军及各权贵私兵相加也不小于五万。
自古历来攻城,欲速战速决,攻者至少需多守城一方四五倍敢战之士,且邺都城高且厚,粮草充足,一旦久攻不下,则会有变!”
柳清臣说到这里一顿,见那‘阿古达’并未如自己所想那般神色有须臾变化,反倒眼中隐有杀意涌动,便话锋一转。
“昨日后半夜,听殿下营中有精骑调动之声,罪臣卧地侧耳听马蹄声,似有数千之众,殿下是怕国主慕容明华提前离都南逃,派出先锋先行赶到邺都城下去虚张声势吓唬他的吧?”
海唐有一点意外,没想到这柳清臣一介文官,竟然还会积年老军才有的听声本领,除乌古部出击的先锋营离得较远,中军中汪和率领的三千飞虎左军一人双马,蹄声有轻有重,容易造成干扰,要不然他真能张口说出大概的具体数字。
见帅位上的白狼部少主虽然不置可否,但眼中杀气收敛不少,柳清臣暗舒一口气,接着道:“殿下此举,虽然可以吓唬住慕容国主,令其不敢轻易出城,但也惊动了邺都城内的各国细作密谍。
尤其近百年来,东燕慕容氏一直对大郑李氏称臣纳贡,独霸中州三百六十郡的大郑一旦接到邺都城内的密谍飞鸽传书,获悉狼军竟有奇兵已到达邺都城下,有灭亡东燕之势,势必出兵干预。
近几年大郑主要精力,虽都放在步步蚕食元州三国上,但绝不会希望东燕这个缓冲国灭亡,而过早与狼族这一强敌接壤,所以大郑援军必然会尽快渡过澹海。
从东燕最南的漳郡到邺都,大郑的中州突骑只要不到七天,神策军只要十二天,所以就算加上渡海的时间,若殿下大军不能在十日内拿下邺都,将腹背受敌有全军覆没之虞。”
海唐暗道这姓柳的有点见识,其实惊扰大郑的密谍传信回大郑,也是海唐故意为之,不然他攻下邺都后,军心丧失的博常关东燕军必定全线奔溃,那么狼皇大举南下将势不可挡。
他要的就是大郑尽快出兵,自己好从中挑动狼族与大郑大战,这样不甘为他人做嫁衣的狼皇,兵力捉襟见肘下必定会抽调攻打朔北关的南院大王之军南下增援,到时压力一轻的朔北,便可以集中黑甲军主力西进与太阳汗决战。
“那,柳县令又何以助我三日内破邺都?”
海唐脸色稍缓,不再像之前那般故意散发杀气。
“殿下,众所周知,草原部落长于野战,不擅攻城,缘由就是常年逐水草而居,城池了解的少,攻城器械便十分粗糙,除了弓箭手压制,就是撞城锤和云梯这两样手段。
罪臣虽一介文弱书生,却也对兵要城守之道有所涉猎,攻城塔是来不及赶制了,但抛石车,巢车,壕桥这些攻城利器的图纸却也可信手画来。
而且四年前清河川百年一遇发大水,入城而过的清河也淹了邺都小半,为了排涝,在城西南敦化坊那处的水门,工部将水下的铁栅栏和铁网拆掉了一部分,结果泄水完后,破洞更大了”。
柳清臣贯会察言观色,他知道自己显示了本事,看那白狼部少主脸色已没了杀他之心,这条命姑且算是保住了,但他既以叛东燕,当然想在新主这更获重用,便接着又送了一个大礼。
“罪臣那会还在鸿胪寺任职,恰巧有一昔日同窗在工部任职,他与罪臣有次喝酒喝大了,言及户部拨给工部重修水门铁栅栏和铁网的三万两白银,被工部经手的几个主事贪了大半。
修好的铁栅栏只入水不足三尺,再往下只是填了些碎石,铁网也只水上糊弄了些,下面都是渔网代替。”
柳清臣说到这里,见少狼主阿古达果然面色大喜,便起身朝海唐躬身作揖道:“不知殿下军中熟悉水性的勇士多不多,只要别处攻城吸引守军注意力,夜间顺着清河悄悄潜至此水门处,深潜水中移开碎石,割破渔网,进而入城夺关,大开水门,万千将士由水关而入,则大势可定。”